《再世为王》第五回

第五回 半含酸逸云试情意 频涉险炽痕探镜湖

逸云吻我,紧紧地抱住我,仿佛要耗尽全身的气力。我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他的唇滚烫,手和身体却是微凉的,整个人就像一块火中冰,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只等着奢华之后的覆灭。

他从没有像这样过。这些日子我们虽亲密,但并不曾怎样。不是我不想,而是他有伤,又一次比一次伤得重。这样的状况,我只要看见他还有平稳的呼吸,还能触到他的体温随时亲吻他的眼睛,就已经很知足了。

但他忽然这样抱住我。

我吓了一跳,又怕牵扯到他伤口,只能纵容地搂住他的脑袋,捏一捏他的脸,唤他:“小云,你怎么了?”

他终于安静下来,像从前那样把脸贴在我心口上,一动不动。

良久,我听见他轻声叹息:“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微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可他不再多说,只是那样紧紧抱着我,直到沉沉睡去。

*

次日又有震惊消息传来,据说陌柳拿走了血玉后,形势又有变动,另有两方势力也投入到狮王阵营,他们随时可以进攻,所谓的皇城赤焰简直快要变成一捏即碎的沙城。

狼烨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想来其实压力很大,否则也不会紧逼着我快点把“碎魂”找回来。

可惜,三日期限已过,我还是没拿到手。不过,好歹,有点线索。

然而,狼烨不赞同我去。“天帝?神族?那些家伙不可信。我宁愿拿一座赤焰城与三王拼成灰,大不了之后重建。但你如果信任神族,我无法预料下一刻魔界是否还能够存在。伪善与背信弃义简直是那些家伙与生俱来的天赋!”他难得十分严肃正经地与我说话。

我只得摊手,“刚发现原来你还搞种族歧视。”

“这不是种族歧视,这是事实。”狼烨断然反驳,他盯着我质问,目光犀利,“我们已经被咬过一次了,结果就是我们失去了你二十年,直到现在,整个魔界一片混乱动荡。我相信你也不会想被同一颗石头绊倒第二次,对不对?”

我默默听着,没吭声。话说到这个份上,貌似没我置噱的余地。

逸云坚持说自己伤势已无大碍,不肯多做休养,要回军中去参与防务。他当然不是天天躺在床上就好的那一型,我知道拦着他不如杀了他,且,我没理由拦。于是我让他去,在接下来的五六天里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我几乎要怀疑,他在躲着我,但那毫无意义。

独自呆着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听话或不听话,这是一个问题。但如果听话等于无所作为呆在这儿无聊到死,我选前者。

赤焰城里有一只金麒麟,据说是我的,可我跟它不熟,骑过一次而已,所以我不确定它听不听得懂我讲话。

本着有奶就是娘的原则,我准备了不少东西去实施贿赂,结果十分挫败的发现这孩子太朴实了,不爱吃肉,只爱吃草。就在我很郁闷的以为此路不通必须绕道的时候,我发现它对一颗苹果产生了浓厚兴趣,并且,很欢欢地一口把苹果吃掉了!于是我跟它谈条件。

“你带路,送我去镜湖,回来给你一筐苹果!”

它很不屑地偏头用鼻孔喷气。

“两筐!”

它转身拿尾巴冲着我。

“你想要多少?”我讨好地问。

它转回来,把脑袋凑到我脸上嗅一嗅,很淡定地开口:“具体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算你先欠我的,成交上来,不成交走开。”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丫会说话刚才装那么半天哑巴嗅来嗅去的到底成心耍我还是成心揩油啊……

*

当我被这只欠抽的金麒麟从天上甩下去丢到一个森林里的时候,我在心里恶狠狠做了个决定,回去老子就要过河拆桥,我要吃麒麟肉!有人见过这样的坐骑吗?它说这个森林太脏了,它不想进去,所以干脆直接把我丢进去让我自己去找镜湖,它在天上逛着等我出来!我不把它的苹果全部扣掉我名字倒过来写!

我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吐掉满嘴土,抬头打量周围。四下里一片迷雾蒙蒙,浓重的雾气很快连我身上的衣衫都给打湿了,依稀树影憧憧,如妖魅嶙峋,鸟兽哀号此起彼伏的声响,就算我这种神经大条的也不免后颈毛毛的。

雾气太重,我只能看清眼前半米,不得不把步子放轻放慢,极小心地前进。

忽然,一道巨大黑影扑来,我条件反射地立刻抱着脑袋滚到一旁躲开。凄厉啸鸣不绝于耳,我转头努力看去,才模模糊糊看见,一只鸟蹲在不远处枝头哀号……我拍拍身上的土灰,再次站起来。这鬼地方,怪不得麒麟不愿意进来,换我我也这么干。

雾气太浓,完全无法辨认方向,连带着空气里的潮湿程度都难以感知。我一直靠植被的品种以及树干上喜爱潮湿的向阴苔藓之类找路,虽然尽是些不明物种。这真是有生以来最艰难的野外生存。

不知又走了多久,猛然间,肩头一热,有什么东西拍在肩上,我挥手去拍,手腕却被生生擒住了,动弹不得。我心底刹那一沉,刚要反抗,眼前却豁然明亮,只见一道白影闯入视野,是逸云。他抓着我的手腕,静静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怔了一瞬,冲他笑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那只手的温度很奇怪,逸云的手总是略带着凉意的,从不像这样烫。

的确,小云喜欢跟着我,每次我一个人跑出去,无论到哪里,无论干什么,他总会跟上来。但无论怎么跟我,都不会跟到罔顾职守的地步吧。

我只来得及想到,没来得及做什么,胸口已一阵巨痛,没什么好形容的,有空形容到底有多巨痛不如一巴掌反抽回去。所以我毫不犹豫的转身狠狠抽了刚才跟在我身后的那东西一巴掌,但没有抽到。就像电视成像坏掉前那一瞬间一样,那个身影扭曲模糊了一瞬,闪到略远一点的地方。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正胸口开了一个大洞,骨肉模糊的翻开,血涌得简直就像水管破了。

“我发现你智商真的很有限。你怎么不干脆把这个洞开到我脑袋上好让我彻底惊叹一下我的生命力到底有多么彪悍呢?而且——”我活动一下有点生锈的脖子和手腕,“不会吓唬人不是什么大问题,变成我家小美人来吓唬我还吓唬的这么蠢就比较严重了。”如果真被掏出这么个窟窿,我要是还能活蹦乱跳的,那未免也太神奇。

这大概只是个幻觉。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找我的麻烦姑且不去猜测,会使用这种程度的幻觉,大抵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还不想杀我,其二是还杀不了我,但却想困住我。既然如此我干嘛要理睬?

不过说是这么说……可真他妈的疼啊!

我又撑着往前走了几步,两眼一黑,趴了。

*

晕晕沉沉间,恍惚听见有人喊我,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将我拉起来,甚至牵引了我的神思。那声音,陌生中透着令人心动的熟悉,让人安心。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周围一片寂静,除了些许色泽暗沉的枯叶,和几根断裂的枯枝,别的没什么特别。我坐起身来,下意识低头,胸前完好如初,半点伤痕不见。

果然就是幻觉。

大雾依然弥漫,我忽然捕捉到些许微弱的水流声。我心头一震,仔细辨认着水声的方向,又仔细察看了周边的植物,确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循声走去。

就在耳畔潺潺水声越来越清晰时,眼前猛一阵犯花,无数火把晃动,人声、马嘶、犬吠、兽吼,转眼,一大队人马如凭空出现般,拦在面前,挡住去路。

所以说,人要衰就真的会衰运连连。反正也已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往前走,不会有更好的出路。

我安抚了一下我坚强的神经,鼓励他们最好再多加几个增益buff,刚做完思想工作,就看见那群人里有个骑高头大马的转上前来。

那是个男人,紫衣金冠,黑发如墨,眼神十分凌厉,死死盯住我,高声喝道:“交出‘驭天’便饶你性命!”

什么?我说你们不要一个又一个陌生专有名词不停往外蹦好不好,这样会交流障碍啊……我无奈叹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约三尺的树枝,挤出个笑脸道:“兄弟,麻烦让个路,我是来打酱油的。”

我看见那紫衣人表情一阵扭曲,不耐烦地一挥手,身后人马便咆哮着向我冲了过来,一时间,万马狂奔,大地颤抖,嘶鸣声声,震耳欲聋,铁马踏冰冰四裂,金戈轰鸣鸣震天,气吞万里如狼虎恶扑!

“等等!”我大喊。

那群人马倒还听话,真应声停下,一看就是遭人奴役太久,听到命令就条件反射。

“你有话要说了?”那紫衣人很得瑟地抬着下巴拿眼角盯住我。

我摸着手里那根树枝,答道:“我给你说个笑话吧。从前有一支部队演习失误,炮弹脱靶打到一老乡的菜园子里去了,将军很紧张,赶紧让副官去查看老乡有没有人身财产损失。副官一过去,看见菜地里一个大弹坑,坑边儿上还趴着个人,就想:坏了,这人不会给炸死了吧?还没来得及上去查看,那人跳起来大喊了一句:‘靠!老子不就偷颗白菜吗!你们犯得着拿炮轰?’”

笑话说完,世界安静了。所有人都盯着我,一个都没笑。

噶?看来笑话有点冷哦。

我揉了一下已趋近僵硬的笑肌,说:“看起来你在找东西,我在找地方,不如咱们来互通一下有无。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紫衣人傲然“啧”了一声,“我是谁你这卑贱魔族还不配知道。”

“啊,看来你不是魔族。”我掏掏耳朵,对这个发现很惊奇,“什么地方跟魔界已经友好睦邻到组团过来打猎寻宝都不带需要签证和海关了?印第安纳琼斯也没这么牛啊。”

“少废话!你是谁?”紫衣人扬眉怒问。

我摊手,“你看你连我是谁都不知,刚才就找我逼问什么什么天的下落,还说不出就得死,你说你是不是无理取闹哇?”

紫衣人头上挂下一排黑线,怒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惊:“你知道你还问我?哥们,该吃药了。”

紫衣人额角暴起一根青筋,怒吼:“是我在问你!”

我囧:“那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来打酱油的了嘛。不然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这模样瞧着也不像出来躲猫猫的,对吧?”

于是,紫衣人终于暴走了,咆哮马状吼:“给我踏平他!”然后刚才暂停状态的众人马继续轰隆隆滚滚而来……

我在心里默默流下两行辛酸泪。这年头老实人就容易被欺负。估计老天看我一和善可亲的文明青年自幼习武没用武之地,闲置在上下一片和谐安定的天朝实在浪费,这才把我拎到这等穷山恶水,一来代表天朝拯救世界,二来对比突出天朝如此美好……我悲愤地长叹一口气,拿起我唯一的小树枝,两眼一闭心一横投身到“抽马腿”的伟大事业之中。谁叫你先踩我?为了不被踩死,我只好勉为其难的,抽死一个不亏抽死俩我赚了。

就在我已经眼花缭乱到看什么东西都是马腿看什么东西都想抽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空,重心顿时失衡,噗通一声就掉了下去。

周身一片湿冷,我吸一口气,咕嘟咕嘟咕嘟……妈的,掉水里了……

*

头十分晕沉,我好不容易醒神爬起来,全身酸痛。环顾四周抬头看,由不得一小惊。头顶悬浮的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千万般景象来——换言之,我竟然身在湖底,而且是湖水以下。

这地方美极了,简直难以言表。无数小水球悬浮在四周,晶莹透亮,但不能碰,才触到指尖他们就淘气地荡开,就像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宝石。不远处的高大山石后,隐隐似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我走过去,看见一个巨大的溶洞,洞顶颗颗钟乳,折射着七彩透亮的光芒,宛若仙境。

胸腔里猛一阵激越难抑,像是已感知到了什么般,热烈地回应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是一种呼唤,来自最近的远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