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王》第六回

第六回 驭天现世帝主托剑 碎魂归位圣君夺城

那天夜里一瞬划过脑海的碎片终于完整重现眼前。

火海与冰凌共生,巨大的法阵中央,一双赤红燃烧的长刀宛若飞龙,耀眼夺目非凡。

这就是“碎魂”。

“来得到是比预想中要快。可惜啊……你只记得你的‘碎魂’,眼里丝毫没有我。”一个人声忽然响起。

我循声扭头看去,见在魔刀法阵一旁,有冰山高耸,簇拥在长短不一的冰凌包围中,冰体透明,纯净无瑕。冰封中有个人,正是轩辕无极。

他此时正笑着,薄唇向上扬起,衔着戏谑,见我终于看到他,立马挤出一点哀怨相,补了一句:“你这么无情无义,叫在冰里苦守你二十年的我情何以堪。”

你以为你是王宝钏啊……我忍着牙疼凑过去,摸一摸将他封住的坚冰。那些冰的触感很奇妙,是暖得,仿佛已有生命流淌。“你搞清楚唉,从来只有本大爷调戏美人,没有美人调戏本大爷这一说啊。”我看着他的眼睛笑笑,拍一拍冰面,“怎么放你出来?”

“你敢放我出来么?”他笑问,“神族伪善狡诈不可倚信,诸如此类的话,想必你已听了不少。”

“你不想出来算了,我拿刀走人。多谢指路。”妈的,老子最讨厌有话不好好说外带明知故问的试探流。我丢给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他大笑起来。“不管你怎么变,总还是那个样子。”他的嗓音忽然沉郁,不知为何,竟让我觉得那是种欣喜的哀伤。他唤住我,“你是个遇强则强的家伙,可你心肠太好,当身边的人追不上你的时候,你就让自己慢下来,跟着他们的步调,不让他们疲惫难堪。但这样的日子久了,你真的不厌倦么?小蓝,你知道你为何在意我,因为你我身上有相同的气味,我和你,骨子里才是一类人。”

心下陡然一悸,我站下来,觉得天地俱寂。“这回我是真改主意了。你还是就在这儿冻着吧,把舌头冻掉了最好,不多话你会死啊。”我回身踹一脚那冰山,瞪着他咬牙。

他依旧大笑,末了淡淡地应:“二十年,说起来弹指一挥间,不照旧也要一天一天过么。既然二十年也捱过了,再多捱一时又有何妨?你取回‘碎魂’走吧,我知道你紧迫。”

握住那双魔刀的一瞬间,犹如天崩地裂,我几乎不能站稳。那一双“碎魂”如两条火龙,仿佛有生命般,燃烧着,化在我掌心。

手臂火热滚烫,每一寸肌骨都剧痛难忍,却又似在生长,热度急速蔓延全身,渗入头脑。我看见周身燃起的烈烈赤炎,只觉得身体几乎要被焚化,然而却又有什么源源不断融入般,宛若新生。我曾经的黑发竟已变得赤红如火,长发飞扬。

“你看不见自己有多美。”无极一声长叹,“但是我知道,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时起,我就知道,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美的人了。”

“你还能再肉麻点儿么?大哥,太滥情不好,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拿。”我扬手放出一把单刀,在他的冰山上试砍两下,从刀刃反光中,看见我红色的眼睛。

就在那一瞥,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一切都有因有果有迹可循,或许,根本是定数。

无极不搭我的话茬,他说:“替我保管‘驭天’。”

我心头一震,问:“我刚才在森林里的时候,也遇到一个人,要找这个什么天。这到底是个什么?”

“我知你此时没什么心思管我,你也不用表现的太明显吧。”无极故意哀叹一声,“你往上看。”

我应声抬头,见原先“碎魂”所在的地方上空,已有金光浮动,渐渐汇聚成一把剑的形状。

“这就是‘驭天’?”我问。

“‘驭天’是我的佩剑,你知道有多重要,一定不能落入旁人手中。”无极道,“当年你用‘碎魂’封印了‘驭天’,而今你取回‘碎魂’,‘驭天’封印已破,我又在冰中未必能守得住它。只好劳你善为收藏。”

“这剑不会什么人都能使吧?”我问。

“自然不能。”无极答。

“既然如此,放在这个隐秘的地方岂不比我带在身上更安全?”我看他一眼,“你有话能不能直接一次说完?”

“你若有机会,把它交给我三弟阿昊。他看见此剑,自然明白一切。余下事你不必再管,交由他处理就是。”无极微笑,并不恼怒,只是阖目静了良久,轻叹,“我累了,小蓝。若有一日,我还能从冰封中出来,也不想再回到往日那些纷扰中去。我只想做个随心所欲自由闲散之人,与所爱静度余生。”

“干嘛一副看破红尘一心等死的样子。”我敲敲他的冰壳子,“我了了。你等着吧,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的。你也不用想着报答我,等你找着你老婆请我喝杯喜酒就是了。”

无极轻笑:“你先去吧,其他的,日后再说。”

他话音方落,一道温暖金光已将我包裹其中,光芒夺目,翻滚着汇聚成一个透亮球体,带着我缓缓飘升。水下的一切渐渐模糊,无极伫立的身影就像是一抹投在水上的虚幻,在潋滟波光中,终于再看不见。

*

有了“碎魂”护体,种种幻象再不能扰乱我的心神。我离开镜湖一路往来处走,十分顺利。原先那个也在找“驭天”的紫衣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再没瞧见他半眼。

雾气依旧湿冷浓重,兽鸣鸟啼,隐隐约约,忽远忽近。我的眼睛却已可以穿透浓雾屏障一般,一草一木,交错路径,看得分外清晰。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浓稠白雾是从一个地方扩散开来,雾中带着一丝丝血腥气息,不浓,却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我沿着雾脉走去,眼见白雾愈加浓厚,忽然隐隐听见痛苦呻吟,犹如哭泣,却又像是哀告恳求,我猛得心惊,那声音,听来分明是逸云。

我急急寻声追去,果然瞧见逸云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颤抖。不是幻象,真的是他。“小云!”我三两步扑上前去,扳住他肩,大声唤他。

逸云湛蓝眼眸惊恐弥漫,白皙额角满是汗珠,粉唇微启,喃喃得不知在念叨些什么。我与他靠得如此近,他却视我若无物,无论我如何唤他,摇晃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这个傻孩子,竟然真的跟来这种地方……我一阵揪心,想将他抱起。

不料,逸云忽然刷得站起身,凄凄呼道:“君上!”他神色惨淡,踉跄着,似要向前扑去,我忙拦住他,不想,他却猛得将我推开,力道之大,竟将我重重掼在地上。

我顾不得痛,满心想着只要逸云没事,翻身爬起便又死死拽住他。

然而,我亲眼看见鲜红如火焰般的粘稠液体从他的身体中喷薄而出,浸红了他的白衣,灼烧了我的瞳孔。离得太近,浓重的血液腥甜扑面而来,呛得我几欲窒息。

一根碗口粗的树枝穿胸透背正刺在他心口,布满癞疮疙瘩的枝干,满是倒刺,暗沉的灰绿色混合着赤红的血液,分外灼眼,血水顺着尖锐枝尖涌落,就像再也不能止住。

如果,刚才他没有推开我,或许现在被贯穿出个透明窟窿的,就是我……

蓦得,仿佛有烈火在我手臂中燃烧游走,猛然窜出,烈焰卷风,瞬间幻化为裂空碎魂的利刃,尚不待我思考,已狠狠将那妖枝斩断。

一声闷哑哀叫响起,断枝应声蜷缩,卷回去浓雾之中。然而此刻,无论它如何躲闪,也再逃不过我的眼睛。藏匿在层层烟雾背后的参天古木,枝繁叶茂,交错盘杂的枝叶间却白骨累累,人、兽、鸟、虫,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无数枝藤,粗粗细细,长长短短,好似带钩的触手,张狂乱舞;浓密叶片泛着红光,如浸脓血;远远看去,满是陈尸,血涌如浆,犹如乱葬之岗,骇人,可怖。

我抱着逸云,见他面色惨白如纸,胜雪白衣浸得透湿鲜红,银色柔发也沾染血水,地上到处都是他的血,就连抱着他的我也是满身满脸满手涂得赤红。

心深处一片混乱潮水搅动,对失去的恐惧被推到至极巅峰。

我咬牙死死盯着那个凶手,只觉灵魂深处迸裂而出的炽热火焰狂烈得燃烧着,愤怒的吞噬一切,焚毁一切。

烈火成海,火光将浊白浓雾烧成霓霞,再撕裂,彻底驱散,将世界蔓延成炽炎地狱。树妖在火焰中痛苦的扭曲哀嚎,然而那丝毫无法抵消我心头震怒恨意,复仇之火将方圆百里的森林全部垄入火光之中,焚毁殆尽。

我抱着逸云,悬浮半空,看着满地赤红火舌卷动,浓烟弥漫。逸云呻吟一声,微微撑开双眼,他唇无血色,气息薄弱,却吃力低语着说战事紧急,北苍狮王兵围赤焰城,叫我先走别管他。

他虚弱的微笑烙在我眼底,疼得我忍不住皱起眉,心口抽搐着阵阵发堵。我低头亲吻他的眼睛,低声哄慰,“乖,没事了,我们回家。”

*

金戈沙场,铁马浴血。眼前,悬于云中的赤焰山如黄蜂密扑的蜂巢,密密麻麻,全是持戈带枪的士卒。皇城赤焰的威武华美已然模糊,如同陷入泥淖,远远望去被一片扑天卷地的火荼之色包裹其中。潮水般涌动的人马,浪潮般一次次扑袭而上,褪去,再扑上……

我从天空中居高临下俯瞰狼烟四起的战场,亦看见每一个人心中的恐惧与敬畏。吼声震天鼓声雷动的战场在那一瞬间静止不动,凄寂无声。眼前画面蓦得停滞消音,就好像DVD放到一半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我踏着卷风火焰向披甲跨刀的北苍狮王发话:“撤军。”

北苍狮王立马军前道:“君上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令?”

我冷笑:“你若不退,我现在就炸了赤焰城,你也活不了。”

狮王大喝:“你们听见了,这就是你们誓死效忠的圣君!他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你们不过是他的炮灰,数万性命不需要他眨一下眼。”

我看见狼烨站在城头的身影。太远了,简直就是一个小点。可我能看见他的眼神。于是我笑着扬手,雷火电光从我手中飞驰而下,如陨石堕天,在战场中央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凹,瞬间炙焰熊熊蔓延。

杀以止杀,战以止战。我不愁无人懂,也不怕。

狮王青白面庞上淌落的冷汗,他静静与我对峙片刻,终于还是恨恨调转马头,勒令鸣金。

我盯着黑压压的兵潮慢慢退去,直到超出了视野的范畴,再也看不见,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

醒时我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身边守满了人。我还紧紧抱着逸云,一刻也未曾松过手。

狼烨说我晕过去了还死死抱着逸云不放,任谁都扯不开,无奈之下只好随我这么抱着。

逸云依旧是一身的血污,身子冷得可怕,我心下怒意又起,为何这么多人在就没一个来给逸云疗伤的?

狼烨眉尖一抖,眸色间迟疑闪动,望着我沉默不语,良久,挤出句话来:“请君上……节哀……”

我看着他,发不出声音。

“云将军已经过世三日了,只因君上未醒,所以——”狼烨低声又道。

我呆了半晌。纵然不愿意,我还是能感觉到,心里有一块地方一点一点被抽空了。“生命是不是真的这样脆弱又无常?上一秒还好好在你眼前,下一秒就毫无预兆的……这就叫做造化弄人吗?”我问狼烨。

狼烨黯然叹道:“至少……云将军已无憾。”

我看着逸云安静的睡脸。他看起来仿佛真的已没有遗憾,睡得如此心满意足,甚至还挂着浅浅的微笑。我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他的脸柔软依旧,和从前别无两样,只是冰冷的让我无所适从。

我知道他有憾。比起好好的活着,死而无憾的姿态再高,又如何?

我对狼烨说:“命这个东西从来就玄妙,可惜,我不信。”

“君上……”狼烨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摆手打断他。这金毛,怕我又独自走掉。此时重兵压城,他也很辛苦。我当然不会丢下这一摊子不管,否则未免太辜负小云。可是……我疲惫地闭起眼,握住逸云的手,躺倒下去。我对狼烨说:“请你先出去吧,我很累,想静一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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