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侠客吟:疯子》(十)
十、红尘尽处 “夜枭”其实是个女人,本名叫做叶下红,乃是个幻术高手,祖上也曾声名在外,后幻术遭大帝禁止,江湖客又早已恐惧这能魅惑人心的伎俩多时,纷纷声讨,便没落了。叶下红孤身无依,靠着一身幻术在江湖骇浪里穿梭弄潮,数十年未有敌手,而魏伐檀却用她最擅长的幻术杀了她。 我醒来时已忘了她的面容,只记得是个依旧娇妍的美人,娃娃脸,仿佛永远不会老去。 我亦不知道,叶下红临死前望住魏伐檀声声唤着的“安之”究竟是谁。或许那是另一段曲折故事,然而,每每想起那女人垂死时血泪横流的凄绝哀笑——那容颜与沈濯叠合一处,我便浑身冰冷得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躺在淡香袅绕的房间里,似漂浮温暖水波上,懒于动弹。屏风与重重纱帘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听见魏伐檀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他在与另一人说话,听来是神医师。他问:“他这病到底怎么治?” “怎么治?”神医师哼哼唧唧地笑:“心病拿心治,疯病就疯着治。” 魏伐檀道:“我是说认真的。” “认真?”神医师道:“认真就没得治。” “那……”魏伐檀竟给堵住了,良久反问:“当初说能治的不是你?” 神医师冷道,“你还知讲当初。现今他是怎么个咳法你也瞧见了,跟开了腔子往外倒一样,我看那心没给挖出来也快咳出来了。还治什么。” 魏伐檀又是久久没说话。 天地瞬间很安静,听得见微风穿林打叶声。 我浅浅吸一口气,立刻察觉心口隐隐作痛。空气浸入,丝丝得凉。 好一阵子,我听见神医师笑:“怎么,你胳膊已好利索了?就操心起别人的生死来。”他静了静,又叹:“太干净的人命不长呐。”淡淡的一句,也不拖泥带水。 魏伐檀仍旧许久未应声,末了缓道:“无妨,有我这不干净的替他续命,余下多少,给他一半,我只盼同年同月同日死,谁也无需多受煎熬。”那语声竟沙哑得几乎要叫我分辨不来。他顿了一顿,愈发黯然低沉起来,恍如自问:“若他没了,我这条手臂好了又还有何意义?” 神医师嗤道:“少做些一头热的痴梦罢,你怎知你死了他也要受煎熬?” 魏伐檀这才笑了一声,“因为这世间再没人比我更知他,我也再不会让谁比我对他更好。” “哟,”神医师怪叫,活活一个老顽童,他刻薄魏伐檀,“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晓得的还以为里头睡的是你的檀卿。” 我不由自主屏息,想坐起来,觉得不该再听下去,然而身子却不听使唤,连骨髓也被抽空了般,挪一挪手指都冒冷汗。还没来得及强行催动,又听魏伐檀道:“如今我都已想得很明白,用不着你管。你只管医好十九,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你们这些小鬼总是有大主意的!”神医师气呼呼地大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果然燕敏之的徒弟林安之的种,是谁的像谁。” “十九可不像那家伙,他从记事起就跟着阿郾了——你能否不提这些?”魏伐檀冷声反对。 “对,不像,就是跟敏之久了也跟出一样的疯魔来。”神医师喃喃呓语般接道:“不像我才医他哩,否则死也不医的。” “这样说就是还有得医。”魏伐檀似松了一口气,语声轻快下来。 “别高兴太早。”神医师冷冷接道:“袁越的右手。” 魏伐檀问:“神医师,你知砍袁宗主的右手不是小事,要我这一刀下去你必须先与我明白交底,你究竟要他这只手做什么?” “当然是晒干了碾碎了做药引啊。”神医师哼笑:“你可真想清楚了,若是这会儿你砍了袁越的手,藏剑城一定不会保你。你这十多年来,图的什么?” “七日之内。”魏伐檀断然应承。 七日之内砍下一大门派宗主的右手,亏他应得如此爽快。 我只觉遽然气短,竭力翻身,整个从榻上滚落。脊骨磕在高屏坚实的木脚上,并没有多疼,只是酸麻得曲了起来。 “十九!”魏伐檀闻声扑入内阁,慌忙将我扶起,“你醒了?”他盯着我,眼底火光跳动,烨烨生辉得,又忐忑又欢喜。他扶我靠回榻上,仔细理顺我的乱发,温情脉脉。 我看着他,不由一阵恍惚。 我不自禁开始想,有多少年不曾这样近地望著他?或许,从没有过。 我忍不住轻抚他伤了的左臂,问他:“真的好了么?” 魏伐檀扬唇一笑,展眉时眸色如水,“差不多罢,至少,已经可以抱住你。” 心口一窒,悸震无言。忽然之间,我们可以这样平静相对,连我自己也不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大概只是累了,我们都是。 眼帘沉重,似是困乏。我阖眼,倾身靠在他肩头,轻叹:“那就……抱住我吧……” 他微颤,而后便拥住我,轻柔而紧致。 我嗅见了檀木清香,在发丝吐息间漫溢,将我包裹。那怀抱何其温暖,我便像个终于从冰天雪地走入春暖花开的旅者,在最初的刹那已贪婪陷落,再也不想离开。 然若此世间事当真能够是如人意,我们这些千劫余灰的倦怠疲惫却又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