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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志》025

25. 尤为让他感到困扰甚至隐隐恐慌的是,他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要宋葭如何待他,是把他当作无话不说的亲密挚友,还是无命不从的威严帝王? 明棠自认从小看惯了父皇与老师之间君臣和睦如琴瑟和鸣的关系,满心以为自己与寒山之间也当如是,却怎想这个宋寒山,哪儿哪儿都叫他觉得不对劲,就连宋葭逮着他的耳朵薅着他衣带骂他,也与老师当年责备父皇时不是一个味儿。 明棠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就是因为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个顾沧溟。 五大三粗的野蛮人一个,鄙陋不堪,命如草芥,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就得了寒山的青眼,偏要横在那里碍他的眼讨他的嫌,搞得他堂堂一个皇帝竟还要受这厮的气,杀也杀不得,赶又赶不走……就连今日这无端祸事,难道不也是这厮惹出来的? 想到此处,明棠连牙根都痒了,瞪住顾沧溟时的眼神便也更深恶痛绝了几分,忍了又忍才没毫无形象地开始破口大骂。 “顾沧溟,你还不快说实话!难道真想连累寒山替你受过不成?!” 那顾沧溟站在宋葭身后,仍是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他脸上罩着一层黑气,明显十分不耐,厌恶之情毫不掩饰,若非宋葭死死按着他,恐怕早已不管不顾大打出手。 但他也瞧得见昭王妃手中弓箭正直直戳着宋葭眉心,随时都能碎骨穿扬。 无论他再如何讨厌当今这位皇帝陛下,讨厌这些朱门酒肉臭的皇亲国戚,明棠一句“连累寒山替你受过”也实实在在点醒了他。 就算他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放手搏杀,宋葭又该怎么办呢?这王府之中卫军没有数百也有数十,全副披挂一齐围杀上来,他当真能够带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宋葭全须全尾脱身吗? 尤其这个宋寒山……动不动就会对那个狗皇帝心软,千方百计地要护着,就跟捧着块心头肉似的,人家到底愿不愿意跟他走还两说呢…… 如是心念一动,顾沧溟顿时又英雄气短起来,只好冷着脸,沉声拉开嗓子: “我在王府侧门外停车喂马,看见这狗撕咬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周围也无人敢管,都说是郡主养的狗,生性凶猛,管不得。我心里气不过,才忍不住出手。原本只想救人。没曾想这畜生好不经打……才挨了三下,它就咽了气了。” 他倒是一脸不情愿为自己辩白的模样。 谁知那边昭王夫妇听完俱是一怔。 不止昭王妃,便是原本一直慈眉善目含笑不语的昭王眉宇间也显出几分怒意来。 “……绝不可能!小女虽然骄纵,但这种纵犬咬人践踏百姓的恶事,她绝不会做!她若如此伤天害理,我先亲手打死她以正国法!可你若是为图自保就胡乱攀咬——” 昭王殿下自有威仪,说起女儿的为人,底气十足,虽不像是虚伪作态,言外之意却也仍是在说: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污蔑郡主! 宋葭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生疼,人只想往下垮,心却已跳到了嗓子眼儿。 昭王与王妃身为郡主的父母,爱护之情也不是不可理喻。但这些贵胄高高在上得久了,与黎民百姓便早不是一样的人了,任是如何大有贤名,真要他纡尊降贵体察民心,也实在太难。 否则他又如何会这样不加详察就发怒非难起顾沧溟来呢。 倘若昭王不是昭王,不是明华郡主的父亲,而是那个被烈犬撕咬的孩子的父亲,抑或只是哪个有儿有女心有戚戚的普通路人,他还会下意识就指责顾沧溟污蔑了郡主的名声吗?他怎么就不问问那个被咬的孩子情况如何是生是死?不担心自己与家人哪天路过高门也要飞来横祸被恶犬扑咬? 但这些道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又能与谁人说。 宋葭无声地在心底长叹。 “王爷,您可听明白了。他并没有一字在说,是郡主纵犬咬人。” 他只好抬眼向昭王看过去,用最波澜不惊平平无奇的语调开口,然后在看清众人脸上的惊疑与困扰之后,一字一字又重复一遍: “他只说是看见这狗在王府侧门外撕咬孩童,却从未说他看见了郡主。”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24

24. 偏偏宋葭跟个打定主意不挪窝的兔子一样,梗着脖子仰着脸,满脸写着“有本事你先把我砍了吧”,气得明棠当场吐血都吐不出。 明明只是个孑然一身的读书人,文文弱弱,无党无私,除了仰仗先师荫蔽和天子故交之外再无长物,竟也敢在一干天潢贵胄面前做出个视死如归的模样来,只不知究竟是当真民不畏死,还是恃才放旷恃宠而骄? 昭王妃不由重新细看宋葭,似乎想要在眼前这个青年身上寻找某个早已逝去的影子,又似只是在怀疑,怀疑他的伪装,怀疑他不过是掩藏在精心布局投其所好的画皮之下,一缕胆大妄为沽名钓誉的凡俗魂魄。 已然死去的人,便是永远死去了,在此世间烟消云散,化作尘土,再也不会回来。 就好像明棠永远不会是他的父亲,不是先帝。 宋葭也永远不会是他的老师,绝不是那个宁以一身血肉阻挡万千洪流的人。 这样一个人,把明棠哄得七荤八素对他千依百顺,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倒不如干脆一箭双雕,以绝后患! 昭王妃骤然眼神一暗,手中弓弦又紧了三分,锋利羽箭缓缓下压,就从顾沧溟的脑袋上挪向了宋葭眉心。 她竟对宋葭起了杀心。 这怎不叫荣王殿下气爽至极,俨然已与昭王妃英雄惜英雄,当即抚掌大悦:“今日除此祸害,可保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这话说的,到好像自己当真有多重要就能够“动摇国本”似的。 宋葭闻之不禁冷笑。 若是死他一个就可保天下太平,倒也罢了。 怕就怕也只能让荣王殿下开心昭王妃殿下顺气而已,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兴亡疾苦,什么也不会变。 古往今来,铁打的苍生流水的皇帝,每一个自称君权天授自认九五至尊的都渴望子子孙孙能永远坐在皇权宝座上,永享天下至极的权力,和以这权力受用天下人供养还要天下人跪俯在他们脚下任由他们肆意摆弄的快乐,但又有哪一个真正得偿所愿过呢? 都不过是执妄。 所谓江山永固,只是千秋万代的笑话罢了。 真若是日子到了,江山要塌,那便是天崩地裂星辰更迭的大势,任谁负隅顽抗涕泗横流地想要赖在那御座上不下来,也赖不住。至于他这种成天“阴阳怪气,胡说八道”的,就算按着他反复杀个几千几百回头来祭天,又能顶什么用? 如是想,宋葭唇边的冷笑便渐渐成了大笑。 眼看一个磨刀嚯嚯,一个煽风点火,那待烹宰的羔羊竟还不知畏惧地瞧着刀光烈火乐得嘴都歪了……明棠只觉得自己跟被架在火上烤似的,腹背煎熬。 他不知道宋葭究竟在笑什么,只知道这个宋寒山必是又已经憋了一肚子“不得妄议”的混帐话,所以才在那里含讥带讽,甚至连着他这个当今天子都一起嘲弄。 四叔每每厌恶寒山,觉得此人口没遮拦什么胡话都敢乱说,他却总觉得,其实寒山已经说出口的话都没什么要紧的,真正要命的,全是那些含在嗓子里藏在肚子里连对他这个总角之交同窗之谊的至交好友也不肯吐露半句的。每一次。每一次,寒山在他面前,或看着他或根本不看他,摆出那张讥诮不掩的脸,一言不发抑或欲言又止,都让他百爪挠心似的焦躁,几欲狂暴。 就好像他已经被这个人放弃了。 为明主,施仁政,使黎民百姓有其屋,有恒产,天下人人有尊严,这曾是老师对父皇的期望,他自幼时便知道。 他还知道他传说中英明伟岸的父皇,驱逐鞑虏安邦定国的武宗皇帝,到底还是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没能成为老师心中所向往的那个“明主”。 可老师却从无一日放弃过父皇啊! 老师到死,不也仍然是念着父皇向着父皇的吗? 何以这个宋寒山偏不能像老师向着父皇那般向着他呢? 难道……难道寒山是不信他,不信连父皇都不能做到的事他竟有万一之可能做到? 这又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父皇不行的,他便也绝不能行? 心中陡然有无限怨愤,如万千尖刀拔地而起,说不好究竟是酸,是痛,还是恨。 明棠毫无意识地皱起眉头。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23

23. 这个顾沧溟,总不能是特意闯进来炫耀自己能够三拳打死一只草原獒犬? 眼看昭王妃已命王府卫军弯弓搭箭,支支利器全指向顾沧溟一个,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宋葭心里忽然有一点慌。 这节骨眼上,无论是王妃盛怒之下号令卫军围杀了顾沧溟,还是顾沧溟发起狠来杀了谁……难道他当真能看得下去吗? 思绪尚未厘清,本能已先做出了反应。 宋葭一步上前,几乎贴身和顾沧溟站在一起,皱眉大吼: “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他看起来一副是在发怒训斥的模样,实则是横在那些蓄势待发的弓箭与顾沧溟之间,拿自己的身体给顾沧溟做了肉盾。 明棠原本还悠哉看戏,满脸不嫌事大,明知宋葭冲他打眼色是想要他劝阻昭王妃护住顾沧溟也假作不知,但瞧见这一招顿时瞳光大震,脸都僵了一半,慌忙转身拽住昭王妃“吭吭呜呜”地哀求:“七婶,您别着急动怒!那大块头就是个侍从武夫,是粗人,一向不会说话的!您射杀了他倒没什么……万一误伤了寒山——” 那些王府卫军原本还记顾沧溟方才殴打同袍的仇,得了王妃号令,各个用瞪仇敌的眼神瞪着顾沧溟,就盼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找回场子来,如今见皇帝陛下竟然开口阻拦,明摆着不愿他们动手,只好齐刷刷向昭王妃看过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宋寒山,看起来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竟是以命相逼威胁自己来了。 昭王妃亦是瞳光大震,盛怒之下脸上反而显出笑意来。 “好啊!不愧是先生教出来的好学生,倒是不辱没你老师的风骨!” 她当即从身边卫军手中拿过一副弓箭来,箭锋寒光亲自指住被宋葭挡在身后的顾沧溟。 “但你的老师难道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们草原人,三岁骑马,五岁弯弓,我要杀人,从不需要第二支箭!” 昭王妃是战功彪炳的女将军,战场上杀得海寇,回了自家王府如何杀不得一个顾沧溟? 但顾沧溟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等着她来杀呢,必是要还手大闹一场。 至于王妃亲自动手明棠这个做侄儿的皇帝到底还拦不拦得住……根本不重要。 为今之计,除了豪赌一回,再无他法。 宋葭腰杆挺得笔直,其实背都僵了。他身形比顾沧溟瘦弱太多。顾沧溟那么高大一个壮汉,虎背蜂腰螳螂腿,杵在那儿比他整高出一个脑袋,倘若昭王妃偏要亲手点杀顾沧溟,他明摆着想挡也根本挡不住——最多只能当场自杀以示抗议……如是一琢磨,宋葭只觉得心里拨凉拨凉,感觉自己半条命已然搭进去了。 但他仍旧挡在顾沧溟身前,半步也不肯挪开,反在背后的手下意识按住顾沧溟手腕,也不知是要人安心,还是不许妄动。 这一箭一旦射出,着实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两厢里微妙对峙,谁也不肯退让。 这边笑眯眯围观了半晌的荣王殿下终于憋不住,从上扬唇角溢出两声笑来,满脸都是大仇得报的愉悦爽利。 “七弟啊,赶紧叫人抬几把椅子来。记得上茶啊。要热乎点儿的。” 他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昭王,故意摆出责怪主人家招待不周明明好戏开场怎么还不看座上茶来一碟瓜子的模样。 昭王自然知道荣王殿下是看见宋葭倒霉就开心,就是故意煽风点火来的,便也不真命家仆招呼,只是拿“好四哥,不要闹,用不用再来两碗点心堵你的嘴”的眼神看着自家亲四哥。 荣王殿下也不恼怒,反而愈发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 这两位王爷显而易见是指望不上了。 明棠急得冷汗也冒出来,寻思什么“以孝治天下”根本是放狗屁,搞得他这个皇帝在“如父如母”的叔叔和婶婶面前一点威信也没有……一时央求两声“七婶”,一时又恼恨瞪着宋葭,咬牙切齿地喊:“宋寒山!”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22

22. “……陛下这个思路根本毫无道理完全绝对一点也不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好像被说服了呢。” 就算不被说服又如何。明棠毕竟是皇帝。而他是臣子。就算明棠平日里待他再好,随便如何胡闹都无所谓,难道他还真能有和明棠认真计较抵死不服的权利吗?都不过是陪着皇帝演戏罢了。昭王夫妇尚且如此,他又怎么免俗。 这一场无中生有的所谓婚事,原本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成的。皇帝不高兴,自有千万种办法搅黄了,谁乐意也不管用。他心深里知道。昭王夫妇也知道。便是荣王,都不过是故意,偏要找这不痛快来刺探,来彰显一番做叔父的权威,看皇帝陛下会怎么做,还有没有把亲四叔放在眼里,除此之外也都明明白白。 唯一不明白的,怕只有那位风风火火提刀牵狗就冲出家门的明华郡主,倒是个心地澄澈之人。不像他们这些在染缸里浸淫半生的,没一个干净。 如是细想,宋葭忽然又心生许多唏嘘,顿时懒得再多说话了。 他听见明棠哄着昭王夫妇道歉,说:“七叔,七婶,那个……我今儿就叫人把明华护送回来——” 昭王夫妇便也笑着,好其乐融融和和美美叔侄一家亲的景象。 一旁荣王殿下似乎还嫌不过瘾,曼声冷冷反问了一句:“……就完事了?”阴阳怪气从不掩饰。 得,太子逃学,打死伴读。但凡还有半分把他宋葭拖出去乱棍杖毙的希望,荣王殿下总要试上一试。 宋葭抿着嘴,拧着眉,毫不客气暗骂。 早知道刚才就不把沧溟留在王府外头。不然这会儿实在不行,哪怕让顾沧溟扛起他就跑……总也是条活路! 他还正在心里盘算。 兀得,一阵混乱打闹之声就在院外响起,眨眼已到了跟前。 宋葭本能张望,正瞧见方才心中念起那人,一脸煞气,半身是血,狼突虎贲冲他大步而来,把沿途涌上去企图阻拦的昭王府卫军轮得如同切瓜劈柴。 宋葭吓得原地跳起,定睛再细看,这顾沧溟手里竟还拎小鸡崽儿似的拎着条半人高的巨犬,不作他想,必是明华郡主养的那两条草原獒犬之一! 瞬间,在场之人脸色皆是巨变,除了顾沧溟。 他劈开前来阻拦的卫军,几步冲到跟前来,愤愤然把那条大狗的尸身往地上一扔,就瞪着宋葭粗声道:“你倒是在这王府里闲得住,横竖外头发生什么也与你无关了,反正是高门一关,草民生死又有什么要紧的?” 这显然是窝了一肚子火打上面前讨说法来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看着宋葭一个,也只对宋葭一个说话,仿佛余下几位王爷、王妃,尤其是那位皇帝陛下,全都是他极为嫌恶的存在,根本不配让他多瞧一眼。 宋葭心下登时大呼“不好”,本能想上前拦住他。 一旁的昭王妃已先一步开口:“这狗是怎么死的?” 明华郡主的狗,搏得虎狼,猎得巨熊,眨眼却这样血肉模糊死在地上。昭王妃毕竟是郡主的母亲,难免紧张担忧起来,神色气势已与方才悠闲判若两人,语声里全是锋利质问,一副随时要把这擒着狗闯入之人视作死敌当场诛杀的模样。 “王妃殿下,这其中必有误会!此人是与我一同前来的侍从,不如让我先和他问问清楚——”宋葭只好忙不迭先转向昭王妃,一边拼命给身边的明棠打眼色,想要皇帝陛下赶紧稳住场面,免得横生血案。 偏偏那顾沧溟根本不领情,反而瞧见宋葭冲着明棠挤眉弄眼就更生气了,当即大叫一声:“狗是我方才三拳打死的!你待怎样?!” 瞬间,宋葭只能沉痛垂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21

21. 他都不给明棠跟他撒娇耍赖满地打滚的机会,顺着转脸看向荣王嘉钰,直接拱手一躬到地。 “荣王殿下,我以前单知道您讨厌我,是我浅薄了。这么一圈看下来,其实您待我挺好,至少您没有故意说瞎话来蒙我骗我看我热闹啊。可要不是您打一开始为了把我撵走就撺掇着要把郡主——哦不对是要把我盲婚哑嫁给郡主,能把好好一个郡主气得直接离家出走了吗?何必呢,您想要我滚蛋,直接说服陛下准我辞官回家养老就可以了嘛!” 他就这么挨个把人拆穿了一圈,明摆着,是已经猜了个大差不差,且真生气了。 明棠可算是彻底笑不出来了,慌忙又拽住他,连嗓音都压低下来。 “寒山……其实——” 宋葭哪还给他继续满口瞎话狡辩的机会。 “郡主可是养了两条训练有素的獒犬,这种獒犬凶猛好斗,但智识并没有多高,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只要狗是活的,任何人进这院儿里把郡主强行带走还不弄出半点动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郡主肯定是自己走的,而且是带着狗一起走的。婢女说狗第二天早上才突然跑掉是早就准备好的假话。狗只能识别主人简单的指令,又不可能听懂在原地等几个时辰等天亮了看见谁谁谁来了之后再到哪里哪里去这么复杂的人话,如果郡主是晚上自己先走了,让狗留在院子里守着,那这两只狗就会一直守在这个院子里,守到郡主回来为止,绝不会自己跑开。” 他一口气把这一翻推论说完,怕明棠还不死心,干脆,两手一摊,瞪着明棠。 “再不然,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郡主根本没离开王府,人就还在这院儿里,连着那两条狗一起,都埋得可严实了。陛下不如叫人带几把铁锹过来挖一下,把这院儿里的地都仔仔细细翻一边,看能不能翻出什么地窖啊地道啊,或者尸骨之类的——” “尸骨”两个字蹦出来的时候,明棠终于受不了地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 “好好好……我服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认!行了吧!你别乱说了!!” 皇帝陛下欲哭无泪,虽说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毕竟也还是会疼的。 “是,那天明华提着刀牵着狗,怒气冲冲来找我,说要把你一刀杀了永绝后患,我主要是……怕她一个激动真把你杀了嘛,就让她在西苑暂时避一避,冷静冷静,我也好想办法劝一劝七叔七婶——” 他只好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和宋葭说了,竭力为自己辩解。 “……然后你就假模假式把我骗过来找郡主的下落?”宋葭满脸都是“皇上您到底在玩什么鬼”的忧愁,一时觉得这皇帝算是长废了没法要了,也不知道老师泉下有知,看见这样的明棠,会不会气得今天晚上就飘在自己床头吐血…… 但明棠就很理直气壮。 “我七叔和七婶还是很爱才惜才的,万一他俩要是赏识你舍不得你死呢?那不就不叫你和明华成亲了嘛——就你这样的,明华徒手一次能掐死俩,你要真和明华成了亲,那都不叫办喜事,根本就是献祭啊!信不信新婚当晚直接洞房里给你切成一盆肉骨头喂狗?” 皇帝陛下认真解释连哄带吓。 宋葭摸摸自己尚且健在的脑袋,想了想新郎官洞房花烛夜被新娘切作臊子的血腥场景,莫名打了个冷颤。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20

20.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当成笼子里的大马猴一样围观审视,难免有种山雨欲来的异样感,再加上这麻烦事儿又是明棠给他招惹上的,眼前这一位二位贵人不是明棠的叔叔就是婶婶——全是一家子……宋葭这一颗无奈之心简直就跟疯长了野草一样,恨不得自己当众徒手往下薅。 话才刚撂下,那边原本就对他一脸嫌弃的荣王殿下顿时眼神就更嫌弃了。连看起来比较和善的昭王殿下和才刚现身的昭王妃脸上都多出一丝不大确定的微妙来。 只有明棠,身为罪魁祸首,竟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葭扭脸看个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浑小子似的看着明棠。 皇帝陛下大约也不是故意要笑场,只是努力忍耐了一下没忍住罢了。 但这人原是个谨小慎微一板一眼的性子,打小被母亲和老师管着,后来又被荣王殿下管着,论放肆乖张远不能和自己比较……真要深究起皇帝陛下“放肆妄为,不守规矩”的毛病究竟是跟谁学的,多半最后还得算回到自己头上,生生是他这个没规矩的把个好好的皇帝陛下带到沟里去了。 宋葭脸上颜色来来回回变幻了好几轮,终于,也没办法,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大活人一个,怎么可能真的凭空消失呢?要么,是有人自以为把郡主盯得死死的了,其实根本没有,郡主就是自己从这王府里大剌剌走出去的,盯梢的人没瞧见罢了;要么,是盯梢之人其实也知道郡主走了,但就是故作不知。“ 他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一瞬,抬起眼把在场众人挨个扫一圈,确定是没谁打算主动出首认罪了,只好再进一步。 “郡主的居所被特意打扫过了,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明摆着是不想被人——比如不幸被抓来‘渡劫’的区区在下我看出什么线索来。但昭王殿下却没细想,没有线索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毕竟能够在这王府之中把郡主的居所打扫得如此彻底,谁干的,谁授意,这也没什么好猜的吧。昭王殿下身为郡主的父亲,对郡主失踪一事却半点也无焦急之色,说明王爷就没什么可着急的,郡主为什么‘失踪’,现下身在何处,王爷心里清楚得很。” 这话说得倒好像是在指认昭王嘉绶就是什么设计作局的幕后主谋一样。 皇帝陛下明显又有点稳不住了,悄摸摸拽一把宋葭衣袖,刚想开口。 宋葭话锋一转: “郡主身边伺候的两名婢女,就是方才领在下进门的那两位,看似一副江南少女打扮,其实眉眼轮廓具是北方蒙人样貌,说起蒙族名字来口音纯正。这二位是昭王妃殿下的人吧?所以郡主这小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王妃殿下都了如指掌,自然也是胸有成竹,半点不急,要不是为了过来看王爷的乐子,顺便亲眼围观一下我这个从北京‘恶名远扬’到了南京的‘奇葩’,估计现在也还是懒得现身出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把自己的袖子从明棠的爪子里抢回来,扭脸瞅瞅明棠,眉毛皱得跟蚯蚓打架一样。 “陛下,您呢,到底怎么回事您自己心里明白就得,臣哪儿敢说啊。说假话是欺君,说真话是犯上,横竖都是个死罪,还不如直接往荣王殿下剑尖儿上一撞,让荣王爷直接一剑把我戳死给个痛快算了,对吧?”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19

19. 旁观半晌的荣王殿下也听见了,终于似有些忍不住,冷笑一声:“宋葭,见好就收吧。你一个外臣,要看郡主闺阁,也让你看了。如今竟还想讯问王妃?你以为你是谁?” 宋葭理直气壮:“现场看完了,自然要找人问话。所有与郡主有关之人,要么可能知情,要么可能是疑犯。别说王妃是郡主的母亲,便是王爷您这个伯父,要我查案,也是非问不可。怎么,难道王爷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怕被‘外臣’问着了,不好回答吗?” 满朝文武大多惧怕荣王嘉钰,宋葭原本就是一向不怕的哪一个,而今心里多少窝了点火气,说起话来愈发不客气。 荣王嘉钰几时听过谁当面骂自己“不可告人”,已然气笑了,便反问他:“你看了半天,就怀疑是我把明华弄不见了?” 宋葭却是神色一正。 “我到没想过是王爷您。我只不过觉得,几位贵人,一位是父亲,一位是叔伯,一位是兄长,虽然都说要找寻郡主的下落,却都不怎么担忧的样子。而郡主的母亲竟也不见踪影,并不来管这找寻女儿的要事,此等行事作风,实在不像传闻中的昭王妃。所以,我隐约有一个猜测——” 他略停顿一瞬,锐利目光从在场诸人脸上挨个扫过,连明棠在内,然后,怅然叹了口气: “这让郡主从王府中‘凭空消失’之人,此时多半就在王府之中。诸位贵人都知道是谁。也知道此人把郡主带去了何处。不知道的,只有我这个被叫来查案的‘外臣’。那我到底是来查案的呢,还是来应考呢,不然陛下您给个准话?” 他说着,就抬头转身,直直看住了明棠。 这眼神实在叫明棠气短,整个人都开始着慌了。 “不是我。我没有。你别这么看着我……” 他下意识就摆手否认,想为自己辩解,一边又悄悄用藏在袖子下头的另一只手拽宋葭。 宋葭根本不理睬他。 明棠没办法,情急之下开口,眼看就要说出什么来。 此时外间却传来一阵笑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 “你们几个,总是自诩聪明,今儿终于轮到你们也栽在一个聪明人手里了,甚好!” 应声,一个人影已经风风火火从院外快步走来,眨眼到了门前。 宋葭定睛一看,见是一个神采飞扬的中年美妇人,穿一身蒙族女子日常骑射的劲装,腰间挂着弯刀和马鞭,不用问也知,定是昭王妃本人到了。 只一见着王妃的面,昭王殿下顿时就像换了个人,猎犬见了主人似的满脸堆笑迎上去。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双手扶住王妃一条手臂,一副担心自己的夫人会摔倒的模样,就要搀着王妃往房间里去落座。 昭王妃嫌弃地直接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怎么?我来看看,还需要王爷您恩准?” “不用不用!”昭王殿下原地认怂,张口就来,什么“皇家颜面”、“大丈夫形象”半点儿不要,“我正打算请你去呢,就怕你嫌烦不肯赏脸——” 这情形看得荣王殿下皱眉叹气,嫌弃完大侄子嫌弃弟弟。 倒是明棠,忍不住地咧嘴直乐,也跟着狗腿状贴上去,揽住昭王妃另一条胳膊,先撒娇耍赖地喊了一声:“七婶!” 昭王妃也不把他当成皇帝看待,扬手直接在他的脑袋上拍一巴掌,嗔道:“多大的人了,还那么淘气。明华胡闹,你就纵着她一起,以为你们那点小算盘瞒得过谁?” 听话里话外之意,究竟怎么回事,也不言自明了。 宋葭暗自在心里哼了一声,强忍下不给皇上面子当众翻白眼的冲动。 而昭王妃那边收拾完丈夫和侄儿,已然毫无意外地,扭头向他看过来。 “你就是宋葭?” 这一问,可比之前昭王殿下问他的时候要挑剔得多了。 宋葭心下无奈,眼神坦然,面无表情开口:“我要现在改口说我其实不是宋葭,诸位贵人能把区区在下我放了吗……?”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18

18. 这个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连番质问得俨然在审犯人,嘴上好像挺为难,其实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明棠直接被问住了,好一阵语塞,脸色不禁难堪。 “寒山你别这样——” 皇帝陛下还想拦着。 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昭王嘉绶却微微一笑。 “无妨。小女失踪以前,确实是我使人在院外守着了。不止是要守她的安全,我还特意下了令,不许她出这内院半步。” 他说话时一脸坦荡,毫无惧色地直视着宋葭的眼睛,停顿片刻,也不等盘问,就径直自己解释下去: “因为小女自幼性格执拗泼辣,一向不服管束,听说家里要为她择婿,当日便要离家出逃。我只能禁她的足,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在外闯出祸端来。” 宋葭闻言心情复杂:“……郡主不愿盲婚哑嫁,也是人之常情。王爷如此疼爱郡主,为这个就要把郡主关起来,也太严厉了吧?” 昭王嘉绶摇头:“小女当日提刀牵狗,扬言要去把家里为她挑选的夫婿一刀杀了,永绝后患。我若不把她关起来,此人现在,凶多吉少。” 说这话时,昭王殿下还特意用怜悯同情的眼神多看了宋葭几眼。 宋葭好一阵无语,想起这倒霉催的“夫婿”正是他自己,后颈都凉了,下意识抬手捂住。他扭头去看明棠,见明棠正看天看地,一副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这皇帝陛下,明显对他多有隐瞒,诓他来查明华郡主的下落到底为的什么,可还不好说。 宋葭心里愈发起疑,面上仍然不表,就先又往明华郡主的卧房去看。 这卧房屋中明显是精心打扫过的,瞧不出半点异样,就算曾经有过,如今也早已没了。 这小郡主并不是自己一个从王府里逃出去的,必是有人里应外合帮了她。 只是这帮她的人究竟是谁?又为的什么?倘若他就此把事情戳破了,究竟合适不合适? 宋葭下意识又多看了明棠好几眼。 皇帝陛下仍是一张“朕什么都不知道”脸。 “……你妹要杀我这事儿,你之前也不知道?”宋葭凑近过去,小小声和明棠咬耳朵。 明棠耳根子顿时红了,眼神一阵慌乱。 “她说气话,当不得真的。” 他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如何,情急之下,竟然一把抓住宋葭的手,嗓音都软下来。 “她就是个刁蛮丫头,你别和她较真儿。有些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宋葭心道:我哪里是和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郡主较真儿,明明是和你较真儿来着。偏你这回满嘴里半句真话也没有,把我骗来也就罢了,心里究竟什么打算一样也不和我说。 如是一想,越想越气。 宋葭干脆冷着脸,直接把被明棠抓住那只手抽回来了。 明棠一怔,眼中顿时溢出许多委屈,又追着想把他抓回来。 宋葭看也不看就一巴掌拍开这只龙爪,半点面子也不给。 明棠还想再拉扯。 宋葭狠狠瞪他,示意他扭头往一边看。 明棠下意识顺着一望,就看见自家跟来做大家长的四皇叔正黑口黑面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那只不安分的爪。 四叔明显是又在嫌他了。 这情形叫明棠瞬间猛醒过来,连忙缩回手不敢再闹,可心里总又不甘,于是又偷藏在身后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拽住宋葭衣角。 这孩子脾气的举动顿时让宋葭哭笑不得,有再多气恼也没办法冲着这祖宗来了,只得兀自深深吐息一轮,强按下去。 然后,他又转面去问昭王: “既然如此,不知昭王妃殿下现在何处?能不能请来容我问几句?” 话音未落,昭王嘉绶脸色骤然微变。 —TBC—…

《寒山志》017

17. 这语调与说辞,一时也分辨不出皇帝陛下是认真说,还是随口胡扯。 宋葭一脸狐疑。 明棠见他很不信的样子,便又补道:“明华养的那狗乃是草原上的猎犬,训练有素,莫说能与人一战,便是与狼群也打得,还曾搏杀过山中野熊,和你见过那些柴门犬吠的普通黄狗不一样!” 虽然不曾见识过这位明华郡主和她麾下的猎犬,但昭王妃有御战犬冲锋陷阵之能,宋葭倒是听说过。 他又想起入院前在墙上看见的那些痕迹,的确像是狗爪在墙壁上抓挠踩踏出的印子。 以高度判断,这两条猎犬至少也是高大矫健四爪有力,一跃翻过高墙去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那狗在哪儿呢?” 宋葭略顿了一瞬,脱口而出。 “这么厉害的狗,个儿不能小吧,跟着郡主一起凭空消失了?” 根本说不通。 院中寥寥数人,似乎全没有在意过这狗在没在、在何处的问题,都明显怔了一瞬。 旋即,昭王嘉绶便露出个饶有兴致的表情,微笑不语。 荣王殿下的眼神就嫌弃得多了,也不知到底是嫌弃狗,还是嫌弃宋葭。 明棠眼珠转得飞快,开口解释:“忠犬护主,明华不见了,那狗肯定找她去了。” “……是吗?”宋葭只好还给皇帝陛下一张“信你我就是真傻”脸。 那两个小婢女一直低着头,见状主动应话:“昨日清晨,我们进院来给郡主送洗漱用的清水,才打开院门,巴特和多吉就自己冲出去了,还险些撞翻了珍珠手里捧的水盆。之后我们去郡主房中,才发现郡主并不在。” 巴特和多吉,是两个十分常见的蒙族名字,但对江南汉人来说,该是罕见的。 宋葭不禁盯住这两个青衫少女细看。 虽然她们一直恭敬颔首,并不抬起头来东张西望,但也依稀能瞧出些轮廓——这两个女孩儿都长着满月似的圆润脸庞,颧骨饱满,眉目谦恭却并不见卑微。 他一直站在那儿打量两个小婢,明棠在一旁打量他,多瞅两眼就不乐意了,故意用力清了清嗓子,拿胳膊肘撞他:“你不是要去看‘案发现场’吗?还去不去了?这院儿里有什么那么好看啊?” 宋葭不由笑出声。 “好看的可多着呢。” 他也不立刻与明棠解释,就抬腿又往前走,穿过小校场,先到了西边的书斋。 见他并不径直去看那间据说郡主是在其中消失不见的卧房,而是要进这书斋,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双双上前躬身拦他。 “宋大人,这是郡主的书斋,郡主起居的卧房在东边。” “我知道。就先看书斋。” 宋葭毫不在意,直接伸手推开这书斋的门。 “你们昨天清晨进院来之前,还有其他的仆婢整夜留在院内伺候吗?”他一边踱步走到正对着门的书架前,一边问两个婢女。 少女们沉默片刻,摇头回答:“郡主一向不喜留人在院内守着。前天夜里郡主乏了说要休息,我们伺候郡主沐浴就寝,之后便离开了,并没有留人值夜。” “那不就对了?” 宋葭随手在书架上摆着的书面上摸了几下,看看指腹,果然并不见灰尘。 他又从书架上拿起两本明显常被翻看的书本,发现其中一本是汉文版印的《唐书》。另一本却是蒙文手抄的,封面上没有书名。宋葭匆匆扫了一眼,见其中赫然写着“苍狼白鹿”之名,便又不动声色把书合上了。 “前天夜里你们离开院子,留下郡主一个在院内,待到昨日清晨,你们再进院子里来,就发现郡主没了踪影。如果这就是全部的经过,那最多只能确定,郡主是在这个院子里不见的。至于那一晚这个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郡主是否又重新起身离开过卧房、是否到过别的房间,至少要先把整个院子、每一间房都查看过一遍,不然根本没法说。我现在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众口一词,全都那么笃定郡主就是在她起居的卧房里消失了踪影呢?而且——” 他把那两本书原样放回书架上,转回身先看了一眼两个婢女,之后又看明棠,最终目光停在书斋外负手而立的昭王嘉绶身上,叹了口气: “陛下既然硬要我来查郡主失踪这案子,那恕我必须直言,王府上怎么知道郡主没有自己趁夜离开?难道郡主所居的这内院外头,其实有人眼不错珠盯着,只瞧见郡主进去,没瞧见人出来过,所以才说,郡主就是不声不响说不见就不见了?”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16

16. 明棠显然在幸灾乐祸,站在院门口,背着手笑话他被两个婢女吓得整个人都贴在院墙上。 宋葭一向懒得和皇帝陛下争强好胜,就由着他高兴,自己黄花鱼一样贴着墙根溜回院门口。 “由此门往内院,就由婢子们来带路吧。” 两个婢女拢着袖子垂着头,话倒是说得恭敬有加,其实一副不想让宋葭这个“外男”到处乱跑的模样。 这两个小姑娘身材娇小,一口江浙之地的口音也婉转柔软,与顺天府人脆生生的腔调完全不同。 宋葭伸手在门板上摸了几下,没吭声,就第一个抬腿迈进院内去。 这明华郡主的内院,也与其他皇亲贵女的闺阁十分不同,没什么花花草草,也没有那些琴棋书画女工刺绣的玩意儿。 才进门,宋葭就瞥见一左一右两边,各有两间半人高的小屋,也不知是干什么使的,但看得出用材都是上好的黄檀木,工艺也很是精巧。 宋葭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明棠在身后拍他的后背,催他:“你干嘛呢?这有什么好看的。明华养了两条狗,这是狗屋。” “……”宋葭缓缓回身,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皇帝陛下,好一阵无语凝噎。 普通人家,便是给自己做家具、盖房子,只怕也用不起这样的木材和工匠。但郡主养的狗,就可以睡在这样的狗屋里。 “这院外头的草坪,也是特意修给狗玩的吗……?” 宋大人用“朱门酒肉臭啊,老天爷怎么没先把你全家冻死”的眼神凝视当今天子。 明棠毕竟了解他,立刻咂摸出这个意思来,顿时心虚,赶紧往回找:“……七婶是从草原上嫁过来的,明华随母,有些习惯跟咱们汉人不一样!” 昭王妃是蒙元可汗的亲妹妹,关外大草原上的公主,与昭王爷乃是两国联姻之美,成全了南北十数年休战通商的和睦。 但这位蒙元公主即便南嫁,也依然保留着许多蒙人的习俗,并不以为自己有什么需要“出嫁从夫”的,便是在战场上也照样弯弓骑射,功勋卓著远胜她的夫君。 宋葭从前听老师说过一些昭王妃的事情,一向敬之为真豪杰,闲时还曾与明棠说过好几回,哪曾想如今明棠会搬出昭王妃来堵他的嘴。 明棠自己倒是有点得意,一副“可算堵着你一回”的暗爽模样。 不远处跟来“看热闹”的荣王和昭王二位殿下,已是真的在看他俩的热闹了。 尤其是昭王嘉绶,总用观察审视的眼神盯着他打量,让他心里毛毛的,说不出得古怪,就好像他不是被明棠叫来昭王府帮忙解决问题的,而是……他自己,才是那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宋葭也没什么心思抓着明棠教训,只好默默自己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 这内院的正中,乃是一个用来习武的小校场,四周架上陈列着各种兵器,刀枪棍棒斧剑叉戟,长兵短刃,一应俱全。 明华郡主尚武,一看便知。 既喜欢养狗,又喜欢打架,还会原地消失,也难怪明棠说起这个堂妹,亲近归近亲,总难免露出个被欺负习惯了的表情…… “……我能问个问题吗?” 宋葭伸手摸了摸兵器架上的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确定这玩意儿是真的。 明棠的眼神有一点警觉:“我说‘不能’有用吗?” “别怕。我不问奇怪的。”宋葭咧嘴一乐,“其实我就是想知道,郡主和萧指挥使要是放开手脚公平一战,谁胜谁负?” 萧明月原本影子一样安静跟在明棠身边,仿佛从未存在,忽然听见宋葭点她的名,整个人都微微愣了一瞬,倏地抬头看过来。 但她却没立刻应话,而是先看向了明棠,显然是等着皇帝陛下示意。 虽然明棠自认是一视同仁把萧明月也当作妹妹来看待的。但在萧明月的心里,明棠恐怕永远也不可能是兄长。 这几难察觉的微小细节忽然让宋葭有一点唏嘘。 明棠却似全然不曾发现一般,想也没想,就应道: “那得看让不让明华用狗了,她要一个人加两条狗打明月一个,那不好说,可如果是单打独斗,明月肯定不能输给那丫头啊!”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15

15. 他这话看似是对昭王嘉绶说,其实句句都在责怪明棠过于放纵宋葭是自讨苦吃。 昭王殿下听着,心里明镜似的,一句话不说,只笑看着明棠,俨然此时此刻皇帝陛下会作何反应,才是更重要、更有趣的事情。 这两位王爷虽是亲兄弟,性子却着实天差地远。 荣王嘉钰当年,也曾是容姿如玉的翩翩美少年,而今虽已至中年,仍有旧时绰影,风度不减,笑起来更是好看。 宋葭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荣王爷要是能多笑一笑,不要每次一见着他,就摆出张恨他这个大尾巴狼把自家辛苦养肥的绵羊叼走的讨债脸,多好。 何况明棠……怕也未必真是只小绵羊,哪里就需要这样含着捧着。 明棠还端着茶杯瞪着他,俨然要视他怎么解释而定,这茶杯到底冲不冲他的脑袋砸。 唉,祸从口出这种事,有时候,也是没办法。老虎屁股摸完了,该不该摸的老虎头,迟早都得摸。 宋葭只好例行公事一般向皇帝陛下申辩:“……王爷说了,郡主是‘在她的房中离奇失踪’的,案发现场,不看不行,不是我自己想看!” 他嘴上好言好语,眼睛里全是:查案而已,还能不能好好查?不行我撂挑子走了。 明棠瞅着他,想了想,把茶杯放下了,站起身:“好,走吧,朕陪你去。” 这一声“朕”,是嘴上说“好”心里还闹着别扭的味道。 宋葭清了清嗓子,凑近明棠,回敬:“那不如请陛下给个明示呗?这郡主到底是要找着,还是不要?那么大个姑娘说没就没了,贵人们怎么一个也不见着急呢?” 他也没刻意压低嗓音,在场之人,全听得见。 明棠脸色变了好几变,瞬间服软,拖起他就往外走。 荣王嘉钰紧跟着就站起来,唇角带笑,“老七,宋大人查案,还没正经瞧见过吧?一起去涨涨见识?” 明棠扭头连连摇头摆手:“不用不用,四叔,七叔,您二位歇着吧,一会儿查着点什么,再让寒山回来和您二位说。” 自家这个宝贝大侄儿的意思,很明显,是只想和宋寒山两个一起,不想要长辈跟着。 昭王嘉绶看了一眼明棠,再看看宋葭,想了想,起身站在荣王嘉钰身边:“四哥所言有趣,见识见识,甚好。” 瞬间,明棠这脸就皱得跟放老了的苦瓜一样。 先帝膝下只有一个儿女,便是明棠。两位如同托孤的王爷,又只有一个养女一个嫡女。是以明棠自幼多少有些孤独。 其余皇室宗族再如何多子多孙人丁兴旺,那都和明棠走得不近,说不好到底是福还是祸。反倒是萧明月和明华郡主这两个妹妹,才是明棠心里真正的亲手足。 尤其明华郡主,又与萧明月更加不同,毕竟血脉相连。 便是明华这个名字,据说都是先帝在时御赐的,与明棠的名字连在一起,自认知道的都揣测,这是先帝与昭王“棠棣之华,兄弟情深”的默契。 宋葭却觉得也未必,也可能是先帝与昭王的另一种不言自明,寄托着某种不足与外人道的追思。 但不管是也不是,这位明华郡主无论从身份地位来说,还是从手足感情来说,对明棠都应该很重要。 因此,打从听说明华郡主竟然在京中被绑架了,而明棠脸上却一点担忧紧张之色也没有,宋葭就觉得奇怪。 待到了昭王府,发现无论是荣王嘉钰还是昭王嘉绶,竟然都谈笑自若仿佛无事发生,宋葭心里已渐渐有了一点猜想,只是需要证实。 明华郡主的住处,是昭王府中一处相对独立的内院,与府中其他房屋都不挨着,院墙之外还有大片的草坪,修剪清扫得很是精细,显然每日有人打理。 宋葭跟着引路的王府仆役穿过草坪上的碎石小路。到了院门口,那仆役便垂手退到一旁,不敢进院中去了。 这内院的院墙比王府高墙也并不见矮,虽然有人每日刷洗维护,仍然能看见墙上留有不少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抓挠踩踏过。 宋葭不禁眯起眼,好奇凑近多看了一会儿,才想和明棠说话,转身却险些怼到站在自己旁边的人脸上。 宋葭吓了一跳,本能先后退一步,背都贴在院墙上了,才定睛看清楚。 那是昭王府上的一双婢女,当是孪生子,两人容貌几乎一模一样,都梳着双环,穿着水绿青翠的衣裙。 而且这王府上的婢女……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呢?人都已站在他身边这么近了,他竟完全没有发现。 宋葭忽然有一点后悔。 他可能还是应该,把顾沧溟也一起带进昭王府来才对。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14

14. 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宋葭也曾跟在老师身边偷偷窥见一两眼,当年全盛时的先帝,英明神武耀眼不凡的气象。 不过匆匆一瞥,很快就被另一种记忆取代了。 如今再说起先帝,最先在宋葭脑海中浮现的,总是老师走后,那个依然高高在上却光芒不在,只剩下阴晴不定乖张无状一身孤寂的模糊影子。 是一个人的魂魄,早已跟随另一个人的离世而死去了。 宋葭擅自揣测,明棠只怕也与他一样。 或者更甚之。 因为明棠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而先帝于明棠而言,是帝王,更是父亲。 明棠一定比任何人都更记得,那个他幼时曾经无限憧憬的父亲,是何等风姿伟岸。 对于一个儿子来说,这憧憬曾经多强烈,父亲的死去,就有多惨烈。 而,倘若已死去多年的父亲,突然又在眼前活了过来,如同时光倒流—— 宋葭简直无法想,此刻的明棠,面对如此酷似父亲的昭王,心里得是怎样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明棠还在傻磕磕看着难得一见的昭王嘉绶发呆,那模样全然不是天子,而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荣王嘉钰端着茶杯,嫌弃都从斜飞的眼角溢出来。 “陛下把他带来做什么?” 这荣王殿下显然是讨厌他,看见他就要阴阳怪气。 宋葭又不能当着二位王爷的面踹醒明棠这个皇帝来替他挡灾,只好赶紧低头行了个礼,“宋葭见过昭王殿下、荣王殿下。” 他这一声,倒是叫明棠惊醒过来,连忙开口: “寒山他懂一些寻人查案的办法,我信得过他,叫他来帮忙,兴许能快些找到明华的下落。” 皇帝陛下话里话外都护着宋葭,就差摆明了讲“这是朕的人,谁都不许欺负他”。 荣王嘉钰当场冷笑,茶也不想喝了,就把茶杯往旁边一放。 翠玉雕凿的茶杯磕在案上,发出好清脆一声响。 一旁的昭王嘉绶看看气到脸都冷了的兄长,再看看如临大敌俨然随时准备“拼命”的侄儿,最后看看拢着袖子站在那里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宋葭……只好跟着一起也把茶杯放下了。 “你就是宋葭?” 昭王殿下的嗓音也比先帝柔和温暖许多,开口带着笑意。 他特意命人抬了张凳子过来,让宋葭坐下。 宋葭从前几乎没怎么见过久在南直隶的昭王嘉绶,不禁仔细多打量几眼。 恰好昭王嘉绶也正仔细打量他。 “你的老师,也曾经做过我的老师,还救过我的命。我虽然缘浅,没能多听先生讲几次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仍然十分怀念,每每想起先生的教诲,受益颇多。” 这几句话,显是思及旧人,多少浸染上些唏嘘感慨。 荣王闻之哂笑:“老七,说实话,你觉得他像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荣王殿下就是厌恶极了总有人指着宋葭说,肖似当年某人。 这肉眼可见的在意让昭王嘉绶很是哭笑不得,又不想老实回答问题,只好笑着唤了一声:“四哥!”几分无奈,几分哄慰。 许是荣王嘉钰受不得七弟顶着张酷似先帝的脸这样唤自己,又或者是从这状如不经意的寥寥数语间迅速领会了:这叔侄三人里,少说有两个都是站在宋葭那边的。倘若他执意要违拗皇帝陛下的圣意,与宋葭为难,昭王嘉绶必不会向着他。 罢了罢了,只当他们都是瞎的。 荣王殿下默默翻了个白眼,含恨重新端起茶杯,示意揭过不提。 昭王嘉绶见状,便点点头,对宋葭笑道: “小女昨日清晨在她的房中离奇失踪。半日后,一封索要赎金的手书被人用箭射进王府院内。如今王府仪卫和锦衣卫的人,俱已在京中四处搜寻,暂且还没有消息回报。你有什么需要查看的,可以在王府中随意走动。” 也算是随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明棠原本还面有忐忑,听了这话眼中立刻现出欢喜,就像个得了长辈赏糖吃的孩子,身心都放松下来,在座椅里扭了扭,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接过萧明月递给他的茶。…

《寒山志》013

13. 顾沧溟说不会让他死,这种话,宋葭其实打心底根本不信。 不是不信顾沧溟,而是不信他自己。 人固有一死,何况又身在这等修罗场。 他自幼年得老师相救,到十七岁金殿高中,从此常在君侧,着实是天底下少有的离这不可撼动更不被允许撼动的至极权力最近的人之一。 寻常百姓只道这是泼天的富贵。 他少时以为这是老师留给他的道,是他身为老师的学生唯一回报大德的途径,亦是一个读书人为天下黎民不容辞之义。 然而眨眼八年过去了,如今的他只觉得,这不过是一场逃也无益的死劫。 他到底与老师不同。 老师至死,仍是赤子心,少年志,一生无悔,更不曾改。 而他却在这短短八年之中迅速地就苍老了,再回头,看许多从前热血,只觉得幼稚可笑。 “我不会让你死”这种话,从前当然也有人对老师说过。说这话的人,金口玉言,天下至尊。又如何?老师不也还是走了。 真到了必要以命相博的时候,说什么,都不重要。 何况这个顾沧溟……宋葭总觉得,自己这辈子若真迈不过这个坎去了,英年早逝,不得善终,八成就是要死在这人身上。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许多道门,从红砖金瓦到集市街巷,最终停在一座堂皇府邸门前,正是昭王府。 赶车人没什么好声气儿,也不说话,就直接拿手在车门上敲了三下。 倒是策马随行的女将军见状下马上前,亲手摆好踏脚的矮凳,推开车门,恭迎车中人。 宋葭第一个从车里钻出来,看看恭敬行礼的萧明月,再看看满脸不爽还翘脚坐在车前头的顾沧溟,别无他法,直接上去一巴掌招呼在自家人脑袋上。虽然不重,顾沧溟毕竟不防备他,也被拍得一踉跄,从车上跳下地。 明棠跟在他后面钻出车,正好看见这一巴掌,原本还一路忐忑的脸上顿时有了明显笑意。 顾沧溟心里知道他是故意的,却又不想给明棠看笑话,梗着脖子站在那儿,脸上毫不掩饰写着两个大字——不服。 “你去把车停好,就在外头守着,等我出来。” 宋葭只好又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放软了嗓音哄。 顾沧溟到底吃软不吃硬,听了这一声立刻气顺了,就点点头,牵马驾车去。 昭王府门前的王府仪卫看见萧明月就知道是谁来了,因为没有事先接到通传,也没见皇帝陛下的仪仗,顿时有点懵,不敢揣测这是什么情况,只好先跪了一地,又要派人跑去通报昭王。 明棠摆摆手让他们起来,直接一步跨进门槛。 虽然昭王夫妇长年坐镇南直隶,但京中的昭王府仍然留着,即便主人不在时也维持着皇家气象。而今昭王夫妇带着郡主回来,更是繁华昌盛。 宋葭跟着明棠一路走,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咋舌。 明棠自然是见惯了,边走还有意兴和宋葭说,这一处的山石是特意从太湖运来的,那一处的亭台水榭又是什么江南风景。 待到了王府上的正堂前,皇帝陛下忽然又有一点怯了,脚步也放缓下来。 堂外不仅有昭王府的家人,还有荣王府上跟在荣王殿下近前伺候的人,见了圣驾与萧明月躬身叩拜毕了,就要进内堂去报信。 萧明月自然也是一望便知,就低声对明棠道:“陛下,不然我先进去说一声?” 明棠连连点头,一点纠结不安全挂在脸上。 宋葭看着萧明月大步进门去了,扭回头细看明棠。 “不至于罢……好歹是你亲四叔,荣王殿下就算恶名在外,任他对谁残暴无情,也没对你有半点不好过。即便他管你是管得有些严苛,你这么怕他,也大可不必吧?” 明棠欲言又止憋了半晌,闷闷开口:“倒也不是……我……其实是不太敢见七叔。” 宋葭不由一怔。 与执掌锦衣卫整日里缇骑过市搞得上至皇亲国戚达官贵胄下至走卒贩夫庶民百姓各个人心惶惶的荣王嘉钰不同,昭王嘉绶是守国门靖边关的贤王,名声一向很好,为天下人爱戴。 又及先帝,与荣王、昭王这两个兄弟是感情最好的。先帝崩后,二位王爷,一文一武,一在京中,一在海疆,为明棠这个侄儿,可谓是忠心耿耿殚精竭虑,从没有任何天家争权的阋墙之事。 而今明棠竟然怕见昭王殿下怕到不敢进门,这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宋葭心里犯嘀咕,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力宽慰明棠。…

《寒山志》012

12. 顾沧溟见怪不怪,起身拿了块软布回来给他擦干净。 宋葭肺都差点要咳到粥碗里,“我到底好在哪儿了?说出来,我改改……” 明棠紧着帮他拍背,“这事儿四叔也说合适。还说干脆让你跟明华一起上南直隶去。” “那你还不拦着?”宋葭咳得都哽咽了。 明棠叹气:“我拦了啊。可四叔那个气性儿——” 明棠有明棠的难处。别看是个皇帝,上头还有荣王殿下和太后殿下管着,这些年为了后宫择女延绵血脉之事,也没少斗智斗勇,这会儿自是多说多错。 道理宋葭都懂,就是事出实在太突然,管不住百爪挠心,只想狂掐大腿。 “不是,这事儿就算不用在乎我的感受,难道不用问问郡主本人的意思吗?又不是两位王爷选妃,他俩觉得我好合适管什么用啊?我看这郡主不是给人绑走的,根本是被爹吓跑的!” 虽然他也知道,嘴上这么抱怨都是白占便宜,根本没用,于是眼珠一转就开始琢磨, “……那我要是,把郡主全须全尾给找回来,看在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心尽力的份上,能饶了我吗?” 明棠点头表示可行:“你先把明华找回来。咱们去和七婶说。七叔听七婶的。” 这……听起来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宋葭按着心口,顿时觉得他的晚饭不香了。 “寒山,我不想让你走。南直隶多远啊。一年见不着两回面。” 明棠还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挂着一张明天就要送他发配岭南的苦脸。 “哎,你别这样,好歹那也是南直隶,就算真去了,也不至于说得跟我已经被判了个流刑似的吧。”宋葭只好反过来先哄他。 但明棠就听不得他说什么去不去的,牙一咬,一脸壮士断腕。 “实在不行,我就说——” “你快别说了,我不敢听!” 宋葭吓得赶紧打断他,生怕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可明棠显是鼓足了一口气才话到嘴边,又被这样堵回去了,只能闷闷咬着嘴唇,眼神多少有些哀怨。 宋葭便也只能看着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才好。 他俩谁也不说话了,就这么默默互相看着。 屋里气氛骤然微妙。 顾沧溟看看他俩,直接把刚才给宋葭擦嘴那块布一扔,把桌子也给擦了。 “还吃吗?不吃我收了。” 宋葭肩头一颤,猛地醒了。 “总之,你好歹让我歇一晚,明儿再去看看,行吗?” 他用力摸了一把脸,疲倦深深吐息一轮,开口: “抛开别的不提,你堂妹丢了!总得找。” 他又哄着劝着明棠,好容易哄得皇帝陛下答应先回宫睡觉去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起身送人出了房门,那一直猫在屋顶上的萧明月就轻灵跃下来,守在明棠身边。 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身玄衫劲装,眉宇间没有半点温婉柔和,尽是肃杀英气,俨然月下盘桓的一只黑色雌豹,高高束起的乌黑长发正是一条豹尾。 她之前半点响动也没有,宋葭差点都把她忘了,猛见她现身,吓了一跳。 萧明月倒是面无表情,摆出一张“没听见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也不想管”的脸,只是护着明棠,戒备地在明棠和顾沧溟之间站成一把不言自明的利剑。 这明显的提防之态让顾沧溟也紧绷起来,遇见敌手的狼一般弥耳摆出随时迎战的架势,就差没有威慑低吼,直到萧明月和明棠出院门上了车,走远得看不见了,仍然后背硬直,十分不爽。 “我没事先察觉。都进院了,我竟然完全没发现。” 他拧着眉,架着双臂站在院里,恨不得把明棠踩过的地都洗一遍似的。 宋葭看着这懊恼自责又嫌弃的模样,哭笑不得。…

《寒山志》011

11. 明棠年幼时曾经因为动荡跟随母亲逃出京城,在北方关外躲了三年避祸,加之先帝又是北拒鞑靼南靖海疆的善战之主,一世武功卓著,所以骑射剑技之类,明棠打小不喜欢也得学,实战虽然不行,比起宋葭这种除了搬书已经许多年没搬过重物的,总还是体格健硕得多了。 宋葭被困在榻上,挣扎扭打也没用,急了,不管不顾嚷嚷:“圣朝人才济济,少我一个不少!你干嘛非使唤我不可啊?” 但他越是这样,明棠反而越是要手脚并用地压着他,嘴里说着:“我这是为你好!明华这事儿只能你来管!” 两个人在一张榻上折腾了半天,谁也不肯顺着谁,反而闹得满身汗,除了宋葭这个本来就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之外,连着明棠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会儿房门开了。 顾沧溟一手端着食盒,另一手拎着罐小米粥,回来送饭,看见这个撕皮捋肉的画面,站那儿半天没说话,皱着眉头冷着脸的表情倒是一望便知——在琢磨直接上去把这个“狗皇帝”打死以后,怎么带人跑路的问题。 看见顾沧溟回来,明棠显然还是有点怕,愣了一瞬,徐徐躲到宋葭身后。 宋葭牙都疼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冲顾沧溟笑,“那个……没事儿,闹着玩的……都是自己人……屋顶上还有人看着呢!”一边解释,一边下意识又拿身子把明棠挡得更严实了。 这小动作,顾沧溟根本懒得理,就把吃的往桌上一放。 “来吃饭。” 他虽然语气不善,神情也凶巴巴的,却还是仔仔细细先给宋葭盛了一碗热粥摆在面前,又打开食盒,拿出一叠已经切好的饼、一碟煮熟切片的酱肉和一碟热炒的白菜,在桌面上布置好。 短短时间,竟然也有荤有素做了一桌,看这人高高大大的武夫模样倒是看不出来。 才闻着饭菜香,宋葭就什么都忘了,赶紧凑过来抱起碗,烫得直张嘴哈气吐舌头。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顾沧溟拧着眉头嫌弃他,一边骂一边往他的碗里添肉布菜。 宋葭大约是真饿着了,几口粥吃得急,小米粘在嘴角都没察觉。 顾沧溟坐在他旁边,细嚼慢咽地啃一块饼,看见了,好自然伸手给他擦了擦,然后送到自己嘴边舔了一下,和着饼一起吃掉了,粒米也不浪费。 这情形落在明棠眼里,整个人都傻了,只觉得自己那些殷勤喂进宋葭嘴里的橘子全是白喂的。 他心里酸溜溜的,脸上也不藏着,颇有些嫌弃地看着顾沧溟做的这几样清粥小菜,撇撇嘴:“早知道你在外头忙乎这么些日子,回来就吃点这个,还不如直接进宫,好歹让尚膳监给你弄几个正经菜。” “别了。”宋葭半点不给脸,一口回绝,还反过来嫌他:“上你那儿吃顿饭还得先试半天毒,试完我早饿死了。” 明棠接连被泼了这两瓢冷水,蔫得脑袋都垂下来。 宋葭还正往嘴里塞饼,余光瞥见,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与明棠少年相识,这份情义虽比不得老师与先帝,但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与外人说清道明。明棠一向待他极好极好,远胜亲手足。他就算嘴上常有刻薄,心里又何尝真想让明棠难过。 想倒也未见得想得有多明白,是心早已先软了,宋葭赶紧把饭碗一放,问明棠:“你刚才,为什么说郡主这事儿非得我来管?” 见他主动来接自己的话,明棠倏地抬起头,“你还想知道啊?” “想啊。”宋葭连哄带顺毛安抚,“你特意跑一趟,不就是说这个来了。我能不想知道吗?” 也就这么两三句话,顿时又让明棠觉着,这人心里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眼睛都亮了。 他先把饭碗赛回宋葭手里,盯着他快吃,别放冷了,又示威似的往宋葭碗里添了好几片肉,才一边看着宋葭吃饭一边接着说: “明华今年望着也十九了,七叔七婶这回带她回京中,主要是想给她挑个相配的夫婿。” “啊,挺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宋葭随口回话,其实吃得专心致志,省得吃完没下顿。 明棠叹了口气:“结果把如今京中各家适龄男子挨个挑捡完一遍,七叔谁也没瞧上,就觉得你特别好。” 宋葭本来正在努力喝粥,听见这句猛呛了一口,差点直接喷在当今天子脸上。 —TBC—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