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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志》010

10. 皇帝陛下说的这个明月,乃是荣王殿下的义女,北镇抚司独一无二的女指挥使,萧明月,如今常在御前行走,负责皇帝陛下的侍卫。 可荣王殿下的义女,毕竟是荣王殿下的义女。 “……明棠,我啥时候得罪你了你直说,你这是怕我还死得不够快吗?” 宋葭警觉地往屋外张望了好几眼,根本看不见萧明月人在何处。 倒是顾沧溟耳朵一动,就听出来了,拿眼神示意他——人在屋顶上。 “你真是……烦死了。我才刚进家门,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呢。你到底有什么危及社稷动摇国本的急事儿,一定要大晚上来找我?” 只要一想到萧明月回头肯定得把明棠连夜跑出宫来找他的事告诉荣王嘉钰,宋葭心里就拨凉拨凉的。 明棠大约都没想过这个。 “你怎么还没吃饭?”他先是盯着宋葭仔仔细细看,忽然伸手拨开那些散乱垂落的发丝,在宋葭脸颊摸了两下,不满嗔怨:“才几天没见,你就瘦了。通县而已,离京中又不远,没饭吃的嘛?” “我是去办案,不是去吃饭。”宋葭毫不客气,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他回看住他片刻,神色一敛,就反问:“通县要真没饭吃,圣上您打算怎么办啊?” 私底下没外人的时候,宋葭一向对他直呼其名,阴阳怪气骂他损他埋怨他了,才把“圣上”、“陛下”挂在嘴边。 明棠没意料,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白是自己关心则乱,顿时脸都红了。可他却不想听教训,就抿着嘴不说话,只偷偷拿眼角瞄宋葭。 宋葭也懒得教训他,扭头问顾沧溟:“厨房里是不是还有些肉和饼?” 顾沧溟明显不想放他和明棠两个人在屋里独处,满脸的不情愿,但又不能就让他饿着,到底还是点点头去弄吃的了,还没忘了端走他的洗脚水。 这边前脚才关门出去,那边明棠就撒欢儿似的凑上来,强行挤上宋葭的贵妃榻。 “你们家沧溟是不是讨厌我啊?我老觉得他看我那眼神,凶巴巴的,跟瞪仇人似的……” 皇帝陛下真心觉得委屈。 宋葭本来想把他踹开,见了这委屈模样,也没辙,只好缩了缩腿脚,给他让地儿,哄着:“他就是长得凶,看谁不像瞪着谁啊。再说了,你有正事儿赶紧讲,没事儿就回宫睡觉,别在这儿招他瞪你不就得了?” 明棠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太满意,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他于是在宋葭这书房里东翻西找了一通,从书堆里找出两颗已经放了好几天有点干瘪了的橘子,闻闻觉得没坏,就动手剥开来,一边剥橘子皮一边说: “你不在京中这几天,七叔七婶带着明华回来了。然后就……出了点事儿。” 他把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喂到宋葭嘴边。 宋葭习惯性张嘴把橘子叼住了,眨了眨眼,又有点后悔起来。 这会儿可不是什么吃橘子的好时候。 明棠口中所说的“七叔七婶”,乃是指的他的七皇叔昭王嘉绶夫妇。 一向坐镇南直隶的昭王忽然进京,还“出了点事儿”。 这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都已经被迫知道了,宋葭顿时觉得嘴里这橘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无奈看着明棠,感觉心好累。 明棠对他这个表情十分熟悉,赶紧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明华她突然被绑架了。” 这个叫明华的,看名字也能知道,正是昭王夫妇的独生嫡女,当今天子的亲堂妹。 亲王独女,一朝郡主,突然被绑架了…… “这事儿还不大?” 宋葭觉得自己还是被橘子噎死比较轻省。 明棠就不这么想。 “她那么厉害,肯定没事儿。倒是绑她的人,就不好说了。” 皇帝陛下撇撇嘴,似乎回想起了某种被堂妹这样那样的恐惧。 宋葭心说“你这个想法有问题”,又懒得逮着他说教,只好算了,就问他:“郡主被人绑了,那你先找刑部找大理寺,不然找北镇抚司也行,找我干嘛?我们都察院干的是谏言弹劾纠察的活,他们抓错判错了你再找我啊。” 一听他说三法司各司其职,明棠就露出个“太复杂了不想听”的表情,“你不是还兼领着顺天府尹呢嘛。明华怎么说也是在京中被人绑的,这事儿找你正合适!” 宋葭直想翻白眼:“这还不都是你逼着我非让我干的苦差事吗?我就想每天上文学馆看看学生看看书。不然你现在就把我给放了吧!” 他一说到“放”这个字,明棠立刻先下手为强,死死抱住他一条腿,说什么也不撒开,唯恐这人抬腿跑了。…

《寒山志》009

9. 宋葭整个人还半瘫在榻上,正被侍弄得眼睛都眯起来,脑子里转了一下,察觉这人原来是惦记他之前随口说的一句“天冷脚麻”,顿时有点开心,反而来了精神,就把湿淋淋一只左脚抬起来,委屈诉苦: “在外头折腾几天了才回来,累着疼着呢。你看你看,这儿,都快起血泡了。” 精壮汉子闻言还真信,抓住他那只被洗得滑腻腻的脚仔细查看,又小心翼翼拿热水给他泡着,待发现这人正一边爽得哼哼一边坏笑,才知道自己又被戏耍了。 “……原来你家不要丫鬟,是尽把我当丫鬟使呢?”被作弄的不悦甩手,不干了。 “没有啊。”宋大人一脸君子正色,“哪儿能呢,哪儿有你这么五大三粗的丫鬟。” 精壮汉子直接还他一个白眼,差点没把擦脚布扔他脸上。 “宋葭,你可别忘了,我是来杀——” 他一句话眼看脱口而出。 “嘘!”宋葭手快,一把捂住那张嘴,做了个噤声手势。 屋里骤然一静。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凝神屏息地听了片刻。 宋葭眼神流转,先开口喊出来: “你不要老这样偷偷摸摸跑到我家来也不吱声好不好,回回吓我一跳!我才二十五,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不想突然英年早逝啊,我的好陛下!” 这一声,果然从门外喊出个人来。 当今皇帝陛下一身宝蓝绣金的常服,犹犹豫豫探出半个脑袋来看了一眼,又没眼看似的缩回去了,等再转出来,才重重叹了口气: “寒山,你怎么又叫沧溟给你洗脚?都说挑几个会伺候的宫女给你了,你偏不要。可你老这样……也不合适啊。” 屋里宋葭和顾沧溟还保持着刚才一个瘫在榻上一个蹲在地上的微妙姿势。顾沧溟湿漉漉的手上,还搭着块擦脚布。 场面确实,不太合适。 “咳!”宋葭脸皮比较厚,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我没叫他给我洗啊。他自愿主动的。” 话没说完,顾沧溟手里那块擦脚布到底还是砸他脸上了。 顾沧溟人高马大,站直了比他足足高出大半个脑袋,冷着脸在那里冲他生气的样子还是相当有压迫感。 宋葭见好就怂,赶紧自己把脚擦了,盘腿在贵妃榻上正了正身子。 眼角余光一瞥,见顾沧溟仍在不悦地瞪着他,目光所向,脖子往下一寸。 宋葭心虚低头自己看了一眼,赶紧拽一把敞开的衣领子,心里愤愤埋怨:谁回家了刚歇上半口气就知道要被皇帝找上门啊…… 他伸手在榻上摸来摸去好一会儿,幸好,摸着一条自己也不记得何年何月随手扔在这里的腰带,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囫囵把衣裳系好。 低头系腰带的时候,他问皇帝陛下:“明棠你又上我这儿来干嘛啊,回头被荣王殿下知道了,又要生气了变着法子寻我的晦气。” 他也不起身迎圣驾,还在这里直呼皇帝的名讳,一副嫌弃被搅了清闲的模样。 皇帝明棠竟也不跟他生气,反而熟门熟路在他这个乱七八糟堆满书卷的屋子里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我听说你回来了,等不及,就直接来找你啊。” 宋葭语重心长:“你出门遛弯儿兴致好,上西安门外那些人家里吓唬吓唬他们得了!我这儿多远啊!你也不嫌累?” 明棠托着下巴:“不远啊。不都在西城嘛。坐车一会儿就到。” 宋葭只好无语凝噎了:“别这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懂了,可西城也挺大的,你这一个人大晚上到处遛弯儿也……不安全!” “我不是一个人。”明棠满不在乎,“我带着明月一起来的。” 宋葭顿时一阵窒息。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08

8. 好容易捱到议事罢了,来蹭橘子吃的终于走了,荣王殿下语重心长问皇帝陛下: “这宋葭除了模样长得确实还可以之外,到底有什么好?你这么稀罕他做什么?你贵为天子,要真是稀罕模样好看的,比他长得好十倍百倍的,普天之下,四海之大,要多少我给你找多少!” 皇帝陛下欲言又止,企图搪塞:“父皇遗诏,命我重用——” 荣王殿下皱眉:“别拿你父皇敷衍我。你父皇再怎么让你重用他,也没让你重成这个样子。你给他剥橘子,你——” 皇帝陛下实在躲不过去了,不好意思抠手指,“四叔,那我真说了,您可别生气。我其实就是……觉得有寒山在,就好像老师还在一样,特别安心。” “你也觉得他像?”荣王殿下眉皱得更解不开了。 皇帝陛下用力点头:“四叔觉得不像吗?” 至此,荣王殿下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连形象也不要了,直接爆出四个字: “他像个屁!” 关于先帝和今上都觉得他像极了他的老师这件事,宋葭心底里感想复杂极了。 他其实知道,先帝临到终了还惦记着,指名把这明灯胡同里的旧宅邸给了他,只是一缕执念,以为只要他还在,就能维持住某种老师还在的当年气象。 包括他的这个字,寒山,也是先帝亲自给他起的,寄托了许多不与明言。 可惜都是妄想罢了。 他的老师,也是今上的老师,先帝最倚重的阁中近臣,乃是一个……一腔孤勇不惜舍命去捍卫理想的人。 这样的人,在有些人眼里是傻子,在有些人眼里是疯子,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圣人,是谪凡的神仙。 可他宋葭既不想做傻子、疯子,也不想做圣人、神仙。 他觉得自己只是个俗人,也只想做个俗人。 俗人来此世间走这么一遭,短短数十载,能够平平安安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已经大不易了。 要成为老师那样的人,此等宏愿,他当真从未想过。 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每次回到这明灯胡同里的宅邸,推开门,他总会有一瞬恍惚,觉得老师仍然还在这里,仍在看着他,叫他不由自主就紧张起来,如有千钧重负压在肩头,半点也松懈不得。 大概只是年幼与老师一起住在这个家里时的一点烙印罢了。 他总是这样安抚自己。 他跟在老师身边与老师一起生活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却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与他也算是再造了,想不留下诸多痕迹也难。 只是,这里如今已是他的家了。 连回了自己的家都不得自在,这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如是想着的宋葭,推开家门,一路穿过院子,才进了自己的书房,就甩掉靴子,扒掉腰带,往屏风下的贵妃榻上一歪,长长松了一口气。 从通县一路策马还京,原本整齐束起的头发都有些散乱了。 他也懒得梳,干脆把发冠发簪什么的摘了一扔,就披散着一头青丝,敞着怀,靠在榻上,歇了一会儿爬起来把灯点上了,随手抓来前几日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也不是什么正经圣贤书,不过是些民间风靡的话本,讲些志怪演义才子佳人的故事罢了。 他那个身材精壮健硕的护卫勤勤恳恳把马拴好喂好了回来,推门见他这么副模样,就默默站在门口盯着看了会儿,扭身又走了——再回来,一手端着个木盆,另一手拎着一桶热水。 这人也不说话,就进屋把木盆放下,倒好热水,把宋葭那两只在榻上不安分乱晃的脚抓过来,除去袜子,按进热水里。 许是水有点烫,宋葭立刻叫了一声,挣扎着蜷起脚趾。 那精壮汉子哪能放手容他逃走,死死按着他双脚,在热水里揉搓。 起初宋葭还扭捏一下,企图逃避,很快被捏得舒服了,就不装了,把手里的书一扔,任凭伺候。 精壮汉子仔仔细细给他洗脚捏脚,直把他两只脚都烫得熟虾似的通红,才低声问他:“好点儿没有?还觉得麻么?”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07

7. 督察院左都御史、文渊阁一品大学士、先帝朝的金殿探花、当今圣上的内阁辅政、领顺天府尹……以及,文学馆的“馆主”,宋葭宋寒山大人,一个头衔长得有点讨嫌的男人,住在京西明灯胡同里的一处宅院里。没有女眷,也没有家仆,只有一个贴身的护卫。 宅子不大,就一进,据说从前曾是先帝做靖王时的别院,后来又住过当今圣上的老师,再后来,就在先帝崩时的遗诏里,御笔钦命,留给了宋葭。 不过是普通宅邸一座,没半点了不得的繁华,时人各个好奇,猜不透先帝为什么临到最后还惦记着,指名要让宋大人住在这里。 对此,宋大人本尊总解释说:“主要是因为先帝念旧,怕这旧宅没人打理,空置得太久,破败了,就要被荣王殿下拆了。” 话传到先帝的亲四弟今上的亲四叔荣王嘉钰耳朵里。 荣王殿下冷笑一声,特意派了两个锦衣卫上门去给宋葭传话:“你住在这,我想拆一样拆,再得瑟,我就连你一起拆了!” 宋大人听完当场自己给自己嘴上贴了个封条,以后再遇上人好奇,就摇头摆手一脸难色,表示这事儿荣王殿下不让他说。 结果时候一久,就没人再好奇先帝为什么特意留宅子给宋大人的事了,大家的兴趣重点纷纷转移到了——听说荣王殿下放话要把宋大人“拆了”?为什么啊?打算怎么“拆”?什么时候拆啊? 传到后来,连今上也知道了。 皇帝陛下十分惊恐,连夜亲自去向四皇叔求情:“寒山这个人就那样,四叔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别和他计较,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荣王殿下肺都要炸了,怒极反笑:“他多有能耐啊,哪里轮得到我饶他?毕竟是你父皇稀罕的好人儿,我难道还能把他拎到你父皇陵前一把火烧了送去恭请圣裁吗?” 原本也就是个气话。 谁知皇帝陛下很较真,听完这话,害怕极了,赶紧拽住荣王殿下的袖子,央求:“别别别啊!四叔您还是把他留给我吧!我也挺稀罕他的!!” 气得荣王殿下当场旧疾复发。王府上下慌成一团,皇帝陛下手足无措,从镇抚司到内阁大气不敢喘,连人在南直隶的昭王夫妇都被惊动了,还以为要变天。 这个时候,宋葭宋大人,还在家里边看话本边吃橘子,高兴了拍桌子狂笑,惬意得不行。 后来荣王殿下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内阁议事来得早,正撞上宋大人,难免提点教育两句,说:“不要仗着先帝和圣上都偏爱你,就整天胡咧咧。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我见多了。比你更深受圣恩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宋大人看看天,一边从皇帝陛下的书案上偷橘子吃,一边回话:“如今煌煌盛世,圣上英明神武,让我‘胡咧咧’几句天又塌不了。倒是因言获罪,乃是亡国之兆,王爷,咱好好的说什么呢!”说完吃完,还没忘了把那剥下来的橘子皮伪装成一个整橘子的样儿,又放回皇帝陛下的果碟里去了。 荣王殿下哪听得这种话,尤其见了这偷吃橘子竟然还敢把皮儿还给皇上的光景,真是两眼一黑,忍不住大骂:“谁跟你‘咱’来‘咱’去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宋大人把颗橘子核从嘴里吐出来,托在手掌心里来回看了好几眼,表情竟然还有点小委屈。 “王爷,这狗嘴里,要真能吐出象牙了,您不觉得有点慎得慌吗?” 幸亏这会儿皇帝陛下进书房来了。 这天天儿不错,皇帝陛下心情挺好,看见荣王殿下和宋大人竟然没有横眉冷对打冷战,而是有说有聊,太高兴了,赶紧乐呵呵问:“寒山和四叔聊什么呢?” 宋大人说:“闲着没事儿,和王爷讨论一下狗嘴里到底能不能吐象牙的问题。” “啊?”皇帝陛下困惑极了,“狗嘴里怎么可能有象牙呢?那还不成妖怪了。” “对吧!”宋大人连连点头,“我就说嘛,王爷,俗话说得好,国之将亡,才有妖孽横行,这狗嘴里吧,还是老老实实吐狗牙就行了——” 荣王殿下咬牙切齿:“宋!葭!偷吃圣上的橘子也堵不上你那张嘴!” 宋大人赶紧往皇帝陛下身后躲。 皇帝陛下咧着嘴乐,亲手把果碟抱过来,“偷什么啊,我不爱吃橘子,这本来就是给寒山备的,他爱吃!”一边说着,一边还亲手挑了个大的,剥好了塞进宋大人手里。 荣王殿下眼睁睁看着从小疼到大的亲侄子给宋葭剥橘子,一口血涌上喉头,心如死灰啊!恨不得立刻把这姓宋的拖出去剁成肉泥!!!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06

6. 通县陈氏夫妇逼奸婢女杀人夺子一案,女犯斩监候,男犯斩立绝。通县知县贪赃枉法,为陈氏隐瞒逼奸杀人的重案,被革去官职,下狱待审。 案卷快马半日直送入京大内,吏部派来通县接任的新县台业已在路上了。 宋葭站在县城外的亭子里,看着前来送行的陈兆祥,长叹:“你想好了,确定不再回文学馆?” 陈兆祥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上文学馆读书的多是有志于仕途。我家里出了这种事,也没什么指望了。不如回家,安稳做人。” 宋葭一笑:“你替玉娘雪了冤,没有包庇家丑,已经做得很好。你父亲作恶是他作恶,不代表你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陈兆祥眼神恍惚,沉默片刻: “我还是觉得亏欠她。现在回想来,总是我一厢情愿心悦于她多些,她其实从没喜欢过我,只是喜欢我教她读书识字,喜欢有我在家中庇护她。就连我离家上京读书以前,她问我能不能不走,其实也只是在向我求救罢了。可笑我竟自以为是,没能懂得她心中的恐惧无助。否则她也未必就会遭此厄运。” 他似乎又回忆起玉娘生前的许多事,红了眼眶。 宋葭见状宽慰他:“国法只治了你父亲和庶母的罪,又没有抄你的家。你还有万贯家财,总能找点让自己良心得安的事做。” 陈兆祥低头抹泪:“玉娘仍有宗亲家人在——” 没等他说完,宋葭已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猪脑子!她那些宗伯叔族早把她卖了一道敛财了,你还打算再给他们送钱?” “我……”陈兆祥捂着脑门,懵了一瞬。 宋葭无奈:“你不是说她喜欢读书识字吗。你就以她的名义在县里捐几所学校,让那些读不起书的穷苦孩子也能有个机会。她知道了,会开心的。” 陈兆祥闻言脸上一亮,茅塞顿开:“多谢宋馆主指点,学生受教了。” 不远处,那精壮汉子一人牵着两匹马等着,直拿催促眼神不耐烦地往这边瞟。 连两匹马儿都感知了这份焦躁,不停打着鼻响。 “走了走了。再不走有人要骂我的。” 宋葭赶紧摆摆手,算作道别。 才走出亭子,他忽然又顿住了,回头问陈兆祥: “那个孩子——” 话他没说完。 陈兆祥会意,便答他道:“兆瑞是我的弟弟,更是玉娘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他,尽长兄之责。” 宋葭于是点点头,大步往还正牵马等着他的人身边去。 催马要走以前,他看见陈兆祥在亭子前向着京城的方向跪下叩拜,口中高颂: “草民陈兆祥,叩谢圣恩浩荡!” 这画面忽然让他心尖刺痛。 他知道为什么。 然而他无从说。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嘲弄:谢他做什么呢?他受不起。他若还要脸,该去景山上吊。 但这刻薄话,倘若不能当着那人的面骂出来,就也没有任何说给其他人听的意义。 策马并行之人似乎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陈兆祥那模样。 宋葭侧脸盯住他看了好一阵,末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扬马鞭,向着京城方向,绝尘而去。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05

5. 陈老爷整张脸都要被按进棺材里,半晌瘫软在地,止不住发出阵阵干呕声。 “来人!都赖在地上干什么?还不把这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公母俩抓起来!” 王知县立时嚷嚷起来,责怪仍瘫在地上解不开绳索的衙差们没眼色,远不如自己懂得弃暗投明。 宋葭闻声转脸看过来。 “贵县这会儿倒是积极了?三个月前训斥陈兆祥为一个婢女竟敢控告其父实在忤逆不孝的气焰去了哪里?” 王知县瑟瑟筛糠,“这……下官也是一时糊涂,毕竟这陈家产业颇多,每年本县的税贡总是他家占着大头——” “怎么他陈家上缴国库的税钱,原是用来买命的贿赂吗?只要有钱,上缴得够多,就可以为所欲为草菅人命?” 宋葭哪听这种狡辩,截口反问。 他盯着王知县头上那顶象征官身的帽子看了片刻,看薄如蝉翼的乌黑双翅随着戴这纱帽之人的颤抖而抖个不停。 一个方才还自鸣得意要打他二十大棍的人,眨眼在他面前哆嗦得要尿裤子,也并不是因为当真知道错了,悔过了,而只是臣服,臣服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叫所有人恐惧的存在之下。 这的确是什么可以让人快慰的好事吗? 宋葭遽然一阵唏嘘。 “贵县大不仁,真是白叫了这好名字。既然没有为一方父母官的才德,不如就自己把这顶乌纱摘了罢。” 他把手伸到王知县面前,安静等着。 王知县仍舍不得,双手紧紧抱着头上的帽子。 那跟着宋葭的精壮汉子终于忍无可忍,抬腿一脚就把这狗官踹翻在地,一手摘掉官帽,在一扯,连官袍也一并扯下来。 “宋大人,下官的确只是为本县的赋税忧心呐——”王知县衣不蔽体,仍在叩首哭喊,撕心裂肺得委屈。 宋葭只觉得厌弃。 “不急,你在通县三年,收了多少脏钱,办了多少冤案,手上有多少枉死的人命,咱们来年秋决以前,有的是时间一条一条慢慢算。”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陈府前那一双太祖御赐的玉狮子。 两尊精雕细琢的狮子威武雄壮,坐在此地,一声不吭。 “这玩意儿说能镇恶避邪,也没见什么好事儿啊。不如干脆砸了罢。” 他说着扭头看向身边的精壮汉子。 精壮汉子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回瞪住他:“……叫我砸?” “不然呢?”宋葭比了比两人身量,理直气壮。 精壮汉子无语白了他一眼,只好把手里刚扒下来的官帽官袍扔在地上,上去照准狮子头就是一拳,回身再飞起一脚,踢在另一只胸前。 两尊白玉狮子寸寸裂开,眨眼碎了一地,宛如好一张大幕轰然坍塌。 一直倚着玉狮子的陈夫人就似那幕上的皮影,跟着一起跌落,终于在一地残破中发出凄厉笑声。 而围观至此的众乡邻却没有什么动响。 所有人都用同一种姿势直直看着宋葭,看着这个方才扒了县台大人的官帽官袍,甚至连太祖爷御赐的玉狮子也敢说砸就砸的青年,仿佛是看见了什么神明降世般的存在,或是越过他看见了自己想要看见的光,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不同的脸上,全是同样的神情。 是兴奋,是茫然,是惊愕,又或是恐惧。 不好说。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04

4. 原来这青年不是陈少爷的同窗学子,而是陈少爷在京中就读的那文学馆的主掌人。 京中文学馆怎么说也是与国子监并立的国学,主掌之人竟不是白胡子一把的老学究,而是这么一位芝兰玉树的青年。 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甚信服地重新盯住这青年打量。 “京中文学馆的‘馆主’,姓宋的……宋,宋……你是宋——” 王知县最先醒过来,一拍大腿,就地滑跪了个脸着地。 “宋大人!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宋大人到了!” 陈老爷还犹在梦中,不明所以,忍不住面露困惑。 王知县赶紧偷偷拽他衣角: “这位就是督察院的左都御史、文渊阁一品大学士、先帝朝的金殿探花、当今圣上的内阁辅政、领顺天府尹——宋寒山宋大人!” 这一长串头衔,青年自己也听见了,直接皱眉:“贵县当我是个菜啊,在这儿一样一样报配料呢?” “不是,宋大人,下官这个……惶恐,惶恐!”王知县手忙脚乱,只能擦汗。 但青年已懒得再多搭理他了,只向陈老爷一颔首:“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重新介绍一下区区在下,文学馆馆主,宋葭,乃是令郎的——校长。” 儿子从京中还乡,原不是带了同学来家中玩耍,而是带了校长来家访来了…… 这可真是,事出突然,变化太快。 陈老爷显然还没捋清楚,琢磨不明白这宋葭宋馆主究竟是什么人物,满脑子已经搅了浆糊。 倒是陈夫人渐渐明白了,当即腰杆一挺,站在陈府门前那玉狮子旁大喝:“慌什么?我们陈府门前这一双镇宅辟邪的玉狮子,好歹也是太祖爷赐下的!” 这一声喝,倒是提醒当场,陈府也算有祖上荫蔽。 宋葭闻声点头。 “对。就好比王大人腿软这一跪,跪得也不是我,而是当今天子。陈夫人仗着太祖御赐的狮子,自认不必慌张,好像也确有几分道理。只不过——” 他说着竟就大剌剌伸手,招猫逗狗似的在那太祖御赐的玉狮子爪上拍了拍,叹息: “夫人既然深信此道,怎么就不懂得,这太祖朝的狮子再威武,哪还能咬着当今的人呢?” 他说得兀自感慨,听者却只觉得他是在威慑敲打,又或是暗示什么上意。 陈夫人瞬间白了脸,倒退一步,险些跌在曾经引以为傲的玉狮子脚下。 宋葭同情地看着她。 “令郎三个月前返乡探亲,再回文学馆,就似变了一个人,整日生无可恋,险些投缳自尽。幸亏被我撞见了,救回这条命。一问之下,才知其中曲折。” 他说着缓缓扫了陈少爷一眼,见人垂手低头安静站着,才继续说道: “来贵府以前,我已带令郎面过圣了。也寻得了被尊夫人藏匿起来的婴儿,还有乳母、小婢等一干人证。圣上亲自看了令郎的诉状,很是生气,说你们陈家配不上这双玉狮子,怎么处置,听我的。” 那陈夫人听了此言,竟然冷笑:“宋大人既是奉旨而来,径直拿下我们便是了。何必大费周章?” 宋葭摇头再叹一声:“我来贵府数日,本以为你们就算没有冤枉,总也该有为人的悔愧。实在是没想到,你们不但不悔,竟连最基本的敬畏之心也半点没有,这可是一条人命——” 听他又说到玉娘,陈老爷忽然跳起来,急急剖白: “我……我是打算要将玉娘收房的!都是这个毒妇悍妒,才做下这等恶毒之事,害死了玉娘,还把孩子藏了起来,胁迫于我,要我把兆祥从家里赶出去,家财都交给她来管!” 这男人一边说一边恨恨瞪着自己的夫人,眼神确实不是恩爱佳偶,而是多年仇敌。 但宋葭却不吃这一套。 “陈老爷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恶毒呢?” 他索性上前一把揪住那姓陈的,按在地上停放的棺椁前,痛骂: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她!她才只有十五岁,却已被你逼奸致孕,还产下一子,更因此为人所害,丢了性命!你仗着家财权势,淫辱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竟还厚颜无耻地妄图将责任推到夫人身上保全自己?夫人唯恐失了地位而起念夺子,竟将活人沉井,着实恶毒,杀人偿命,依律逃不了一个斩监候。你却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当斩立绝!” 晴空里骤然有惊雷响。 初见时人畜无害的一个俊秀书生,此刻竟也有金刚怒目之势。 —TBC—…

《寒山志》003

3. 这个女人正是陈老爷的续弦。据说从前也是元配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婢女。元配夫人死后,就被陈老爷扶了正。 青年见她出来应话,只当没有听见她的嘲讽,含笑回她:“夫人这意思,孩子在哪儿,陈家确实知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孩子交出来让我领走罢。” 他竟然连这种难听话都认领,唾面自干的才能实在也是一绝。 但陈夫人明显不愿把孩子交出来,顿时脸都绿了,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拂袖指着地上的尸身大骂: “这个贱婢勾引少主,还痴心妄想要母凭子贵。但我们陈家怎么能让这种下贱丫头做未来的主母?自然要去母留子。她自己想不开投了井,是她活该短命。怎么还赖到主家头上?你与这贱婢什么关系,偏要替她出头?” 按这么说,原来奸夫不是这青年,竟是陈家少爷。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陈老爷似有许多不满,恶狠狠瞪着陈夫人。 陈夫人毫不气短,当场恶狠狠瞪回去。 青年笑眯眯看这俩夫妇一圈,转目望向陈府尚未关闭的大门,高声问:“是这样吗?兆祥兄?” 话音未落,从陈府大门内又缓缓转出个人来。 这人一身落拓,容颜憔悴,连头发也披散着,衣袍皱皱巴巴显是许多天不曾换过了,竟是陈府的少爷陈兆祥本人。 这陈家少爷从前在本县也颇有才名,家世又殷实,还能送他上京城的文学馆读书,本以为将来就算不考中状元,也可官运亨通财运发达,谁知现在竟变成这个模样。 十里八乡来围观的百姓见了这样的陈少爷,各个伸长了脖子。 陈老爷见儿子竟出门来了,第一反应,就想把人再塞回门内去。 那陈少爷却幽幽盯着地上棺椁中的尸身,忽然哽咽: “不是。孩子不是我的。” 陈夫人当即厉喝:“陈兆祥你想清楚再说话!” 陈少爷游魂似的摇晃了两下,抬起头: “我去年离家,到文学馆读书,直到三个月前回来探亲,才知玉娘已经死了。她是枉死的。我为她抱屈,上县衙报官,可是县台大人不接我的诉状,反而斥责我不孝。” 青年当即问他:“事发时你既然不在家中,怎么知道玉娘是枉死的?” 陈少爷仍有哭腔:“玉娘死后,二娘怕她有怨气不散,将她的尸身停在柴房七天七夜,请了附近观里的道长来做法镇压。我趁夜里看守不严时偷跑进柴房看过,玉娘她……她的十根手指全被折断了!” 他说到此处,骤然发出一声呜咽,嘶声嚷开来: “她不想死!是有人一定要她死,为了把她推下水井,连她的手指也全折断了!” 青年便又问仵作:“死者的手指是否确实全被折断了?” 老仵作不说话,只将那棺椁中的女尸一只手抬起,验给众人看。 一具腐烂的尸体,手指骨是好的还是折的,不必说,一看便知。 青年脸上的笑意已不见了。 他正色高声问陈少爷:“陈兆祥,你去县衙报官,县台大人为什么骂你不孝?你所要状告的,是何人?” 陈少爷上前两步,走到那停在地上的尸骸跟前,垂目又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回身指住陈氏夫妇: “一告我父,逼奸少女;二告庶母,杀人夺子!” 以年龄算,这陈老爷做死者的叔伯也绰绰有余。 哗然已经不足以描述现场的气氛。 大户内斗,主仆成奸,弱女产子,悍妇杀人,要素如此齐全。 围观群众各个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王知县用力咳嗽两声:“咳,这个案子归本县管辖——” “已经不是了。” 青年打断他。 “三个月前,陈兆祥往县衙鸣冤,贵县拒收了他的诉状。之后他的诉状递到了京中,所以这个案子现在归顺天府管了。”…

《寒山志》002

2. 死者玉娘,本是佃户独女,父母双亡后被宗亲叔伯做主卖到了陈家为婢,死的时候,才只十五岁,刚过及笄之年。 “回县台大人话,这……这死者确是淹死的……” 陈府大门前,老仵作战战兢兢。 王知县很生气:“看,陈家人所说属实,这婢女确是投井自杀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讲?” 青年却摇头:“仵作只说死者是淹死的,可没说是自杀啊。” 王知县翻个白眼:“不是自杀,难道还能是被人扔进井里杀死的?” 青年微妙一笑:“这可是贵县自己说的。” 王知县条件反射捂住自己这不争气的嘴,扭头就见边上的陈老爷正用恨不得亲手给他嘴里塞俩白薯的眼神瞪着他。 青年看向仵作:“老人家,依您的验看,这死者究竟是投水自尽的,还是被人所杀?” 那老仵作低头垂手,看一眼青年,再瞅瞅王知县,显然还犹豫。 青年看出来了,便又说:“老伯做了一辈子仵作,心中当有敬畏,要替枉死者言所不能言。” 这一句,让老仵作呆怔刹那,缓缓挺直了腰板。 “从死者下身骨骼验看,她生前,曾有过身孕——” 围观人群顿时发出议论怪声。 远近皆知,陈府这婢女死时,当还尚未婚配。 一个未婚配的少女,又怎么会有过身孕呢? “她背主私通,还怀了孽种,眼看纸包不住火,于是就羞愤投井。”王知县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陈老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声量顿时小了好几圈。 “出了这种丢人事,我们也还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好生与她安葬,可谓仁至义尽。”他咬牙切齿瞪着那把死人又抬回他家门前的青年,“就不知宋公子究竟为何要与我们为难啊?” 如斯怨恨眼神,青年也全不以为意。他只问仵作:“那依仵作老伯所见,这死者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害怕有了身孕无法隐瞒,所以才投井自尽的呢?” 老仵作神色凝重,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仵作只能说从尸身上验出来的结果:死者的骨盆撑开,是已经生产尚未恢复的骨骼,这棺椁中也没有胎儿遗骸,说明她死时应是已将孩子生下来了,且刚生产不久。” “这就奇了。”那青年似是早已知道结果,“若她是因为害怕事情败露而羞愤投井,为什么等到孩子生下来才自尽呢?这个孩子她是在哪里生的?生下的孩子又现在何处?不知贵府上可清楚?” 接连数问,所指皆是陈府。 王知县满脸尴尬,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陈老爷更是黑气罩面,却不答话,一副“大男人怎能当众说些什么生不生孩子的下流话简直伤风败俗”的嫌恶模样。 甚至围观百姓们也都开始窃窃私语,觉得这青年看起来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模样,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些女人生孩子的事刨根问底,实在不大体面。 只有青年自己毫不介怀。 跟着青年的精壮汉子见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戾气,才要动怒,那陈府的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衣着华美打扮贵气的美妇人趾高气昂走出门来,昂着脸扫视全场,目光在陈老爷身上停留一二,便转向那仍然负手等待的青年,开口奚落: “宋公子原来是上门找我们陈家要孩子来了。既然如此,早说便是,何必让人看笑话” 她这是有意讥讽,意指这青年除非正是玉娘的奸夫,否则怎会纠缠不放? 围观众人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 —TBC— 返回目录

《寒山志》001

1、 陈家婢女玉娘都已经下葬三个多月了,又被人挖出来,抬回了陈家宅院的大门前。 尸体已腐烂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方圆百里的百姓全跑来看热闹,把陈府门前的路都堵死了。 而那把玉娘挖出来的人,一身素色袍服罩青衫,乌发束得齐齐整整,正大光明站在陈府门前的玉狮子旁,丝毫也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陈老爷面子挂不住,指着此人破口大骂: “姓宋的竖子!看你与我儿同在京中文学馆,有同窗之谊,我们陈家请你进门,把你当作上宾招待,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羞辱于我?!” 那青年被当众淬了一脸,竟也不生气,只气定神闲看了一眼日头:“都这会儿了,也该到了吧。” 话音未落,围观人群外已有开道的人声呼喝响起。 来人是这通县的知县王贵仁。 这王知县显然与陈家熟识,下了轿子径直上前,先和陈老爷叽哩咕噜咬一通耳朵,就扭脸摆开架子质问那青年人:“你这个后生,既然在陈家做客,何故对主人家不敬啊?” 那青年听完看他一眼,“贵县稍安勿躁,人还没齐。” “……?”王知县惊得眼睛都圆了,“大胆!本县亲自来主持公道,你还要本县等谁?!” 青年谦恭一笑:“贵县若真能主持公道,三个月前有人上县衙为玉娘鸣冤时就该主持了。哪至于让我这个‘后生’有机会来‘对主人家不敬’呢?” 呔!伶牙俐齿,阴阳怪气! 王知县气得想跳脚,又怕形象不好坏了官威,只好咬牙切齿瞪住此人: 这青年人看起来不过廿五上下,还年轻得很,模样虽然俊俏,打扮却甚是朴素,虽说是与陈少爷同在京中文学馆,想来也不过就是个读书人,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家世? 反观这陈家,可是通县首富,地方上的纳税大户,祖上出过好几任京官,瞧瞧门口这一双玉狮子,可是开元时太祖爷爷御赐的呐! 王知县暗暗两厢比较完毕,已经有了决断:“来人!先打二十大棍,治他个侮辱朝廷命官之罪!” 没有人来。 眼前这个青年听他这么一声吼,竟没半点害怕的样子,还看着他笑,眼神甚至有一点怜悯。 王知县觉得自己又被辱了一次,就算不跳脚,官威也难保。 “人呢?把这小子给本县抓起来!”王知县只能狂怒。 这回有人来了。 虽然是被扔过来的。 五个衙差跟老百姓门前挂得蒜一样串成一串,手脚都被粗麻绳捆着,从围观人群后头一气儿飞过来,“噗”得一声,全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哀嚎成一团。 王知县吓了一跳,甚至还用眼神确认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只剩下轿夫。 轿夫站得笔直,假装自己没看到知县大人求助的眼神:县台大人啊!我们只是抬轿子的!毕竟术业有专攻,求放过啊! 这一下,连陈老爷都跟着一起有点慌。 毕竟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跑来围观了。 这本县首富的脸,以后还怎么要? 陈老爷稳住阵脚一声吼:“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什么贼人敢对县府衙差行……行如此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这话说得,跟谁当街对衙差大哥们做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似的。 倒是据说应该被衙差们抓起来打二十大棍的青年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开口:“别玩了,到了就赶紧领着人过来干正事。大冷天的,站久了脚麻。” 一听这话,那姗姗来迟之人才终于从人群后头纵身跃上前来,人高马大面堂黝黑的一个精壮汉子,像是行伍出身,手里还拎鸡崽儿一样拎着个干瘦小老头。 那小老头身上穿得却是仵作的衣裳。 精壮汉子把仵作放下,就抱臂往旁边一站,看着那青年,黑口黑面也不说话。 青年见了仵作,立刻转身向王知县一躬:“人齐了。贵县,请开验吧。” “验……什么啊?”王知县整个人都深深地困惑了。 青年无奈,正色指了指那还停在地上的遗骸。…

《他和他的日常》番外10

—46— “原来对你来说,这么多年,我都是在玩玩而已吗?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倒也谈不上多么难过。 更多的只是震惊罢了。是突如其来的无措。 头一次察觉,原来顾言也可以如此不了解他。 —47— “咱俩都不是小孩了,你也该长大了,成熟一点好不好?” 顾言坐在床角,表情很颓丧,但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抓着顾言的手簌簌发抖,力道之大又几乎要把衣服都扯破。 “我怎么就是在玩了?你干嘛这样说我?” 他反反复复追问,逼着顾言给出答案,执着得像一只扑在主人身上催饭的狗。 顾言左右来回地躲,不胜其烦,眼神一点点愈发疲倦。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现在难道不是还在玩吗?有那么好玩吗?” 他咬牙切齿地否认:“我没玩。我认真的。” 顾言看着他,不说话,显然不信。 他于是赌咒发誓:“我证明给你看!” 顾言竟然认真想了想:“你怎么证明?” 他忽然反而又懵了。 他还要怎么证明呢? 这么多年,只缠着一个人,终于跨越遥远的距离,从一个国度追到另一个国度,还需要怎么证明才够呢? 他明明都已经听了谢喆的追到这里来了。他终于追上来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这一次,换他看着顾言,不说话。 —48— 顾言于是面无表情指指自己的嘴:“你亲我一下试试。” 他愣了一秒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瞬间裂开了。 顾言嫌弃地侧目看他:“这你都不敢。还说不是玩。” 他觉得自己冤得六月飞霜:“我早就说试试,不是你不让吗?” 顾言耸耸肩:“那是多少年以前了?之后这么多年,你也没想过,你也没再问,你说你认真,那我也得信。”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被狗吃掉了,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咆哮。 “谁说我不想、我不敢了!”他双手抓着顾言的肩膀,用力把人按倒,吭哧吭哧地凑上去打算努力证明自己。 顾言特别平静地仰脸看着他。 他于是忽然就做不到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脑海中一万次的描绘与眼前当下也是不一样的。 只要感觉到顾言的呼吸,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浑身发抖。 他甚至还觉得顾言看着他的眼神特别安宁。甚至慈祥。充满了神性的怜悯。 他觉得他的脑子多半是坏掉了。 —49— 他在反复挣扎了好几轮之后,终于自暴自弃地逃到床的另一个角,抱着头生闷气。 “我倒时差呢,状态不好。你等我酝酿一下。”他这么和顾言解释。 顾言慢吞吞地自己坐起来。…

《他和他的日常》番外9

—41— 他在家颓废了一个星期,连公司都不去。 幸亏公司也不怎么需要他去就是了。反正有谢喆再,垮不了。 王徵那个缺心眼儿的狗东西还给他发消息,净是些没头没脑的蠢话。 他耐着性子一条一条看完了,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主要就是劝他想开一点,不要生气,顾言肯定还会回来的,万一真不回来了,那也没啥办法,反正别怪谢喆就行。看得他更生气了,恨不得立刻就炖上狗肉锅。 可他突然又觉得,他特别羡慕谢喆。 如果顾言是王徵这么个傻萌傻萌的狗样儿,他早把人按倒拿下了。 偏偏顾言就不是。 —42— 顾言再次离开的第二个星期,他实在忍不下去了,订了机票直奔地中海。 他真的害怕顾言再也不回来了。 他甚至觉得他全身的气力,这辈子所有的希望与勇气,毅力与热爱,都眼看要在此枯竭。 他已经等了顾言那么多年。 他就是再多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可是他依然不想放弃。 他更害怕放弃。 只一想到要彻底放弃,从此和那个他从少年时代起就望着、等着、死皮赖脸也要缠着粘着的人再无可能,他就怕得簌簌发抖夜不能寐。 他根本没法想象,没有顾言的后半生,他该怎么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他知道,他再也没有退路可逃了。 这一次,他非追上去不可。 —43— 地中海的气候和他习惯久居的城市大不一样,空气里有种潮湿粘腻的味道,把他不得安定的心也变得湿哒哒的。 他按着谢喆给他的地址,找到顾言下榻的旅舍,坐在门口的石砌台阶上,忐忑不安地等,一边等,一边东张西望。 旅舍前的小巷悠长且宁静,仿佛一条从远古通往来世的路。 偶尔会有抱着乐器的旅行歌者,笑看着他,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歌,由远及近,再渐渐飘远。 他于是便在悠扬歌声中静静地盼着,感觉自己像一棵藤蔓植物,拼尽全力也要向着那唯一的方向,匍匐前进。 直到顾言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的消失点。 他顿时激动地站起身,抬起手想要呼喊顾言的名字。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欧洲男人笑眯眯地跟在顾言身后走进巷子里来。两个人走得极近。顾言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扭回头去等着,和那个男人说话。 那个瞬间,他觉得他的整个人生都彻底坍塌了。 —44— 法国男人的个头比他高得多,宽肩窄腰,肌肉矫健,还有一头看起来就很有智商的红色头发,高鼻深目的样貌也十分英俊。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很刺眼,完全欣赏不来。 他不太清楚顾言有没有看到他正像只被主人抛弃的狗一样蹲在旅舍门前的台阶上呜呜哀泣。 他只看见顾言站下来和那个法国男人拥抱告别,就像一只被红色斗篷招惹的斗牛一样,喷着气冲了上去。 然后被顾言一巴掌毫不留情盖在脸上,直接按倒在地。 法国男人似乎大吃一惊,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和顾言对话。 顾言和法国男人说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法国男人离开,才单手揪着他后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那谁啊?你俩说啥呢?”他连把在地板上蹭得满脸土擦干净都顾不上,就伸手企图扭住顾言追问。 可顾言根本不理他。…

《他和他的日常》番外8

—36— 当天晚上,顾言再也没和他多说别的。 他就忽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感觉自己抛出的直球又一次撞在了沉默的门板上,只能自己一个人无精打采地缩在角落里默默刨地板。 像极了被主人冷落的狗。 以至于他忽然又忍不住开始想,他之所以不喜欢王徵,是不是出于犬科捍卫地盘的本能——对凡是出现在势力范围内的陌生雄性狗只,都要充满警惕。尤其是那种看起来特别憨其实搞不好就扮猪吃老虎的。 可是第二天早上,顾言却收拾了行李,背起相机要走。 —37— 顾言说,谢喆给介绍了个新活,挺急的,要去地中海待半年。 他实在是太震惊了,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顾言已经出了门,眼看要上叫来的车,才梦醒过来,狂奔追上去。 他抓着车门不让顾言上车,说:“你干嘛还叫车啊,直接让我送你不就行了吗?”死皮赖脸把司机给赶走了。 顾言脸上的表情特别淡定,完全是一副早就把他看透了的样子,也不纠结,就上了他的车。 —38— 往机场去的一路上,他也不知道该和顾言说什么,搜肠刮肚的想找点话题,可又觉得气氛太奇怪了,无论说什么都很奇怪,只好默默开车。 他不说话,顾言就也不说话,坐在那儿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安静的像个完美的雕塑。 路过的每一个红绿灯都仿佛恩赐。 他觉得他这辈子没这么盼望过堵车,越堵越好,最好就把顾言的航班堵过点了,叫顾言走不了完事。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最近坏事做的有点多。 顾言再一次要离开他的这一天,这个城市的交通状况前所未有的丝滑。 他忍不住开始在心里疯狂后悔了。 怪自己平日里怎么就不惦记着行善积德,搞得到了这种要命的时候,老天爷都不向着他。 —39— 他一路恋恋不舍地跟着顾言去值机领登机牌,看着顾言过安检,看着顾言就要走进某个仿佛会从此将他们彻底分开的门,忽然觉得喉头滚烫,忍不住冲着顾言的背影大叫:“你还回来吗?” 这剧情实在是太drama了。 大厅里不少人都听见了他的嘶吼,好奇地张望过来,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 顾言当然也听见了,于是站下来,无奈地扭头看着他。 顾言说:“别闹。你再做这种丢人事,我下辈子投胎了都不回来见你。不认识你这号丢人玩意儿。” 然后顾言就扭头走了,别说不带走一片云彩,根本不管他在安检口外面怎么“活蹦乱跳”地哀嚎到机场安保差点没把他麻溜牵走…… —40— 他从机场一路气急败坏地飙车回公司,找谢喆干仗。 全公司员工都震惊了,听着他在谢喆的办公室里拍桌子怒吼:“你至于吗?二十多年的兄弟你就这么对我?” 谢喆特别冷静且还很嫌弃地看着他,反问:“你有病啊?” 他气得肺都要炸了,觉得心肝特别疼,嗷嗷瞪着谢喆喘气儿。 期间还有王徵这种不怕死的狗东西跑来探头探脑敲了一回门,被他一脚踹出去,也不知道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被全公司的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推出来送死的。 于是谢喆只好长叹一口气,“那真是个好活,又能赚钱又涨资历,不是顾言我还不介绍呢。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无聊啊?” 但这个解释远不能让他满意。 虽然也找不到继续撒火的出口。 他只好闷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像一座喷发中的活火山。 谢喆盯着他看,良久给他倒了一杯酒,挨着他也在沙发上坐下,问他:“我说,这么多年了,你就没觉得累过吗?” “你都没觉得累,我有什么可觉得累的啊。”他说着,仰头把金色的液体一口滑入咽喉,自己也觉得自己笑得相当言不由衷。 可是谢喆看着他,竟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对他说:“那你倒是追上去啊。”…

《他和他的日常》番外7

—31— 找谢喆妈妈打小报告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在谢喆面前承认的,就算被识破了,反正不承认就完事了。 当然说是打小报告,其实他也没真跟谢喆妈妈讲谢喆什么私事,更没讲坏话,一来这么不仗义的事说什么也不能做,二来找亲妈说人亲儿子是非那不是脑子有包吗? 他充其量……也就是“碰巧”,把他手机里那几个“三特”妹子的照片让谢喆妈妈看到了而已。 什么叫三特呢? 就是: 特喜欢谢喆; 特想能跟谢喆有点什么; 从颜值到智商外带家境都跟谢喆特般配。 他觉得这事儿吧,其实太简单了。 谢喆这么一优质单身男青年,喜欢上只傻狗那也没办法,但总不能真吊死在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吧? 如果王徵学不会珍惜,那多得是人愿意上赶着对谢喆好,咱真犯不着。 再说了,万一这么一刺激,王徵那个狗东西反而开窍了呢? 毕竟老话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要想进步,总还是需要点动力和危机感加持的。 要让他说吧,谢喆就是把王徵那货宠得太安逸了,才养出那么个缺心眼儿的玩意儿。 —32—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神助攻,打完小报告当天是开开心心哼着歌回家的,然后美滋儿美滋儿把事儿跟顾言说了,打算叫顾言一起出门吃火锅庆祝一下。 顾言坐在沙发上擦相机镜头,听完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复杂  顾言说:“……你怎么这么缺德啊?” 他:“???” 非常想不明白,自己为好兄弟殚精竭虑辛苦谋划,怎么就缺德了呢? 结果顾言特嫌弃地骂他:“人家两个人的事,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好吗?你把自己折腾明白了吗?打死了几个卖盐的闲得慌?就去管人家闲事儿。” 他想想觉得有一点委屈。 毕竟他自己的事从穿开裆裤到现在都没能“折腾明白”,这么惨绝人寰的发展他也不想的。真要怪,那还不得怪顾言死活不让他“折腾”?明明他都已经反复表白过那么多次了。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忽然哀怨起来,顿时歌也不哼了,火锅也不想吃了,就闷头歪在沙发上不说话。 —33— 顾言仔仔细细把一个镜头擦完了,抬头看着他,明显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明显是在犹豫该跟他说什么。 他于是在沙发上就地翻了个身,也满脸期待地看着顾言,等顾言主动找他说话。 结果也不知道是他姿势过于销魂还是表情过于油腻,顾言立刻露出个不小心吃到屎的表情,抓起相机和镜头上楼走掉了,把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客厅的沙发上摆造型,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大傻子。 —34— 顾言又在楼上摆弄了半个小时宝贝相机才重新下楼来,问他晚饭打算怎么解决。 估计实在是饿的。 他觉得好哀怨,瘫在沙发上装死,一脸世界末日痛不欲生的戏精附体。 本来是想骗顾言温言软语哄哄他的。 结果顾言自己扭头订了外卖。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惨了,比他爸一夜破产跑路那会儿还惨。 他自己都这么惨了,还管谢喆幸福不幸福干屁啊??? 确实是闲得蛋疼。 —35— 结果顾言叫的外卖竟然是日式海鲜锅和炸虾天妇罗,有他的份,还挺好吃。…

《他和他的日常》(50)

Day 50. “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1— 阿谢对他说:“你想清楚再回答我。要是实在想不清楚,那就这样吧。反正我也早就有思想准备了。” 他憋了半天没敢应话,总觉得心里有点恐慌,很怕一句话说错,就会彻底改变什么,就从此无可挽回了。 —2— 他于是发消息给组花和前台美眉,想找人商量。 因为他没去上班工作量翻倍的组花相当暴躁,发60秒语音方阵狂骂他。 组花说:“你其实不就是怂吗?你自己心里想点啥自己还能不清楚?你就逃避吧。自己骗自己。怂狗最后一无所有。” 前台美眉赶紧打圆场,安慰他说:“其实也可以理解啦。有时候迈出那一步就是会让人觉得很害怕的,所以就想逃避,想维持现状就好。可是你迟早还是得做决定的啊,到底要不要面对内心迈出那一步,你也不可能一直逃避呀。” 组花最后骂他说:“反正你自己想好。要是哪天谢喆跟你说他累了,放弃了,你能不能接受?你能你就继续作。你要是不能,那你自己想好你到底该怎么办。” 他对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觉得一颗心都蜷缩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滋味。 —3— 他于是自己一个人躲到阿谢家的露台上发呆,思考组花最后骂他的话。 高加索谢小明很关切地跑来找他,在他脸上嗅来嗅去,舔他的手和脸安慰他。 他蹲在角落里努力地想,想起大学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也租不起房,拖着唯一的行李箱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天,是阿谢不知道怎么这到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住,愿不愿意到自己工作的游戏公司面试看看。 然后他就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也有了梦寐以求的家。 那时候他简直开心得要疯了。 可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不是因为有了工作。 也不是因为有了住处。 而是因为他的生命里从此有了一个人。 只要有这个人在,他就可以是开心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可他到底要怎么把这种心情告诉这个人知道吗? 毕竟一旦说出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和他的人生,就与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4— 他在露台上躲到天都快黑了,也没好意思冒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谢。 阿谢妈妈上露台来看花,看见他躲在花花草草的包围里,一副恨不得揪花瓣的样子。 阿谢妈妈就问他:“谢喆跟你吵架啦?” 他赶紧拼命摇头,感觉脑子里的水都要被甩出来了。 阿谢妈妈又说:“其实一开始我叫谢喆回来,是想叫他去相亲的,谢喆跟你说了吧?” 他倏地一下抬起头,连耳朵都要竖起来。 阿谢妈妈:“可是谢喆他不愿意啊。他说他已经有这辈子都认定的人了,如果我们非要叫他去相亲,他就再也不回来了。那我们做父母的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只要儿子开心就好咯。” 他蹲在两棵巨大的热带植物中间,听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忽然觉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5— 他磨磨唧唧地回去找阿谢的时候,阿谢一如既往正靠在床头看书,看见他进屋也不说话,一副不太想主动搭理他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先自己默默去洗了澡,还老老实实吹干了狗毛,才跑回来,在床的另一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