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尤为让他感到困扰甚至隐隐恐慌的是,他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要宋葭如何待他,是把他当作无话不说的亲密挚友,还是无命不从的威严帝王?
明棠自认从小看惯了父皇与老师之间君臣和睦如琴瑟和鸣的关系,满心以为自己与寒山之间也当如是,却怎想这个宋寒山,哪儿哪儿都叫他觉得不对劲,就连宋葭逮着他的耳朵薅着他衣带骂他,也与老师当年责备父皇时不是一个味儿。
明棠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就是因为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个顾沧溟。
五大三粗的野蛮人一个,鄙陋不堪,命如草芥,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就得了寒山的青眼,偏要横在那里碍他的眼讨他的嫌,搞得他堂堂一个皇帝竟还要受这厮的气,杀也杀不得,赶又赶不走……就连今日这无端祸事,难道不也是这厮惹出来的?
想到此处,明棠连牙根都痒了,瞪住顾沧溟时的眼神便也更深恶痛绝了几分,忍了又忍才没毫无形象地开始破口大骂。
“顾沧溟,你还不快说实话!难道真想连累寒山替你受过不成?!”
那顾沧溟站在宋葭身后,仍是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他脸上罩着一层黑气,明显十分不耐,厌恶之情毫不掩饰,若非宋葭死死按着他,恐怕早已不管不顾大打出手。
但他也瞧得见昭王妃手中弓箭正直直戳着宋葭眉心,随时都能碎骨穿扬。
无论他再如何讨厌当今这位皇帝陛下,讨厌这些朱门酒肉臭的皇亲国戚,明棠一句“连累寒山替你受过”也实实在在点醒了他。
就算他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放手搏杀,宋葭又该怎么办呢?这王府之中卫军没有数百也有数十,全副披挂一齐围杀上来,他当真能够带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宋葭全须全尾脱身吗?
尤其这个宋寒山……动不动就会对那个狗皇帝心软,千方百计地要护着,就跟捧着块心头肉似的,人家到底愿不愿意跟他走还两说呢……
如是心念一动,顾沧溟顿时又英雄气短起来,只好冷着脸,沉声拉开嗓子:
“我在王府侧门外停车喂马,看见这狗撕咬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周围也无人敢管,都说是郡主养的狗,生性凶猛,管不得。我心里气不过,才忍不住出手。原本只想救人。没曾想这畜生好不经打……才挨了三下,它就咽了气了。”
他倒是一脸不情愿为自己辩白的模样。
谁知那边昭王夫妇听完俱是一怔。
不止昭王妃,便是原本一直慈眉善目含笑不语的昭王眉宇间也显出几分怒意来。
“……绝不可能!小女虽然骄纵,但这种纵犬咬人践踏百姓的恶事,她绝不会做!她若如此伤天害理,我先亲手打死她以正国法!可你若是为图自保就胡乱攀咬——”
昭王殿下自有威仪,说起女儿的为人,底气十足,虽不像是虚伪作态,言外之意却也仍是在说: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污蔑郡主!
宋葭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生疼,人只想往下垮,心却已跳到了嗓子眼儿。
昭王与王妃身为郡主的父母,爱护之情也不是不可理喻。但这些贵胄高高在上得久了,与黎民百姓便早不是一样的人了,任是如何大有贤名,真要他纡尊降贵体察民心,也实在太难。
否则他又如何会这样不加详察就发怒非难起顾沧溟来呢。
倘若昭王不是昭王,不是明华郡主的父亲,而是那个被烈犬撕咬的孩子的父亲,抑或只是哪个有儿有女心有戚戚的普通路人,他还会下意识就指责顾沧溟污蔑了郡主的名声吗?他怎么就不问问那个被咬的孩子情况如何是生是死?不担心自己与家人哪天路过高门也要飞来横祸被恶犬扑咬?
但这些道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又能与谁人说。
宋葭无声地在心底长叹。
“王爷,您可听明白了。他并没有一字在说,是郡主纵犬咬人。”
他只好抬眼向昭王看过去,用最波澜不惊平平无奇的语调开口,然后在看清众人脸上的惊疑与困扰之后,一字一字又重复一遍:
“他只说是看见这狗在王府侧门外撕咬孩童,却从未说他看见了郡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