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刀》
冰刀在月夜下狂奔,任星光烙满他银灰色的皮毛,荧荧闪耀。北地冻原,风雪不断,他在深厚的积雪中奋力跳跃,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无论你走到哪儿,无论你在做些什么,月神苏伦与她的星之使者,都在看着你。”那手持月牙刀的女佣兵曾如是说。 冰刀这名字,是她送给他的。他本只是一匹普通的冬狼。是的,拥有狡诈凶残之冠的冬狼,为北地人所痛恨的冬狼。 从前的他,整日游荡在北地冻原,同他的族群一起,与战锤部落的矮人及麋鹿蛮族抢夺食物,甚至是,生命。直到,那女佣兵到来。 那一次的战斗中,他败了,败给了那只月牙刀。冬狼最引以为傲的冻气喷吐,在疾风电掣般的弯刀下,便如同绵软霜气,毫无杀伤力。 弯刀劈来一瞬,寒光闪动,他恍惚看见了浩瀚天幕中一轮冷月,凄凉而孤绝。他以为,他要死在这月刃之下。 然而,女佣兵却没有杀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对冬狼手下留情的家伙。无论是矮人、蛮族还是人类,一定会眼也不眨地扒下他这一身邪恶的冬狼皮,但凡他们能够。冻原鲜少有精灵,如果有,那一支支百步穿杨的神箭也定会毫不犹豫地洞穿他的身体,甚至脑袋,将他变作一只硕大的蜂窝。 这个女佣兵,真是个古怪的家伙。 冬狼天性狡诈的血液催促着他,在心底盘算下千百种出逃妙法,他要咬断那女战士的喉管,饮尽她甜香可口的鲜血,以偿战败带来的耻辱。 可惜,他只尝试了三次。 最末一次偷袭失败时,锋利刀刃寒在颈项,将他死死压于冰面。他浑身痉挛,满眼恐惧,慌乱如巨大阴影倾倒而下,刹那将他吞食殆尽,压得他不能呼吸。他从未惊恐至此,那一刻,他感觉死神离他那样近,近到只需吹一口气,就能将他吹入地狱。 “事不过三,我不希望再有第四次。”女佣兵笑得很温柔,却有压迫弥漫,顺着冰冷刀锋渗入血液。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回过他的族群,他被那女佣兵彻底俘虏。 女佣兵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人类的语言,只零碎地听见“月神苏伦”、“星星”、“心”……他猜想,那女人是在向他传道,传讲她的信仰。可是,身为一个佣兵,竟信奉月神苏伦那样懦弱的神祗,那简直如同要冬狼放下赖以生存的爪牙般可笑,难道不是么? 女佣兵不许他伤害穿越冻原的商旅,不许他无聊时将北地飞鼠当作猎杀玩弄的对象。她禁止一切不必要的杀戮,只有在被饥饿逼迫无奈时,才会穿越几十里茫茫雪地,去碎冰湖之央摘一种奇异的红果回来,当做存粮。 他食量大得惊人,女佣兵吃半颗果,他要吃上二十颗。但女佣兵始终优雅地微笑,并会在下一次的囤粮中,多带上一些回来。 待他惊觉自己为何不趁那女人离开时逃走,他思考了很久,最终,他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他爱女佣兵摘回的果子,于是继续留下,理所应当地,在女佣兵身旁雀跃,看冻原风雪银装素裹。 女佣兵的月牙刀奇特异常,不战斗时,她将之收整成一把九弦琴。她常在无星之夜唱起凄凉婉转的歌谣,指尖划过,琴音彻天: 星星望着风 战袍的微笑 银月闪耀的夜幕 戈矛早已睡了 女神的温柔歌谣 荣光普照 眷顾吾等之大陆 每一个角落 他听不懂,但那柔软的歌声却烙在心上,令他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他抬头,望着空中银月,长啸。 “你该有个名字,”女佣兵微笑,黑玛瑙色的眸子,灼灼其华,“冰刀,这很适合你。你在冻原的风中奔驰的时候,就像银灰闪亮的冰刀一样漂亮!” 于是,他拥有了新的名字,冰刀。他自豪而开怀起来。 他低下头去,磨蹭女佣兵的手,出奇温顺。那属于冬狼的天性,是否正从他的灵魂中点点淡去?他想。尽管,那曾是他引以为傲的。然而,只看着女佣兵明媚笑靥,他忽然便有一种无怨无悔的豪迈。为了她,他或许真的可以放下,那些所谓的荣耀。 他开始同女佣兵一起,出没在商旅行经的商道,一次又一次联手,击退凶恶狼群。 同族们唾弃他,鄙夷他,毫不留情的攻击他。他却愈加坚定不移。他已习惯在那女佣兵身旁,欢欣跳跃,看她的月牙刀在银白雪域中闪亮夺目。 他觉得她傻,她拥有数一数二的武技,却善良的不愿伤害任何其它生命,甚至是,以凶残邪恶著称的冬狼。 所以,他不能丢下这个傻瓜,独自离去。 他早已能够清楚明白,女佣兵每一句话的含义。他其实一直很想问她,为什么,她会过上佣兵这般刀尖舔血的日子,甚至跑来荒芜冻原,日夜守卫着商旅们的黄金之路。她分明是那样温润纯善的女人。 “冰刀,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北地吗?”女佣兵似将他看穿一般,淡淡开口:“我曾经为了追寻力量,去到传说中的大陆卡拉图,在那里经历了许许多多,最后,我终于明白——这世间最强的力量,不是武力。武力再强,也是收服不了心的。所以,我一路回来,我想证实我所追寻的力量是正确的。然后,我想让那个人知道,我终于拥有了力量,能成为他的臂膀!可惜呵,在这片北方土地上,已再没有他的影子。我不知他去了那里,或许,那是一个,我永远也不可能去的世界。” 说话时,女佣兵低垂着眼帘,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栗色长发垂在肩头,随她一齐颤抖,细微的。 他便也忽然悲伤起来。女佣兵的声音听来如此哀婉,竟让他错觉,她在哭泣。他不敢舔她的手,害怕狼舌上的倒刺会伤到她,于是他只有用脑袋厮磨,希望安慰之情,能传至她心中。 那时,他暗下决心,如有一日,她要离开北地,去寻找她记挂在心的人,他也一定会随她同行。即便离开生长的家园,他也绝不愿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