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谜之少女
赛洛芙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卡莉娅问。
撒格罗伊皱着眉,薄唇紧紧抿着,好似觉得任何解释都是多余。
风之元素的气息在一瞬间的急剧膨胀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情况的发生还是第一次。
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遇上了什么对手……能够挟制赛洛芙这样的上位元素的,不是强大的魔法生物,恐怕就只能是异常强大的法师了。
而在这个已为神圣所抛弃的物质界,具有强大魔法之力的生物,除了龙之外,还能有什么?
短短一两天,几乎就是同一个地区,出现两头龙?
怎么可能。
这个种族分明也已经濒临灭绝。
所以,只可能是法师吗……
法师啊……会是“她”么?
不,风之元素消失那一瞬间的气息释放了极强的攻击性,但他曾经下过禁令,如果是“她”的话,赛洛芙即便死也一定不会出手。
何况,虽然他估摸着自己的行踪已经藏不足了,但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她”抓包吧。
一定不会是“她”。
那么到底是谁?
忽然出现的另一个能够在瞬间秒杀赛洛芙的法师吗?
……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家伙突然冒出来。
斗气隐隐从撒格罗伊被严肃充斥的眼底升腾而上,他就像个奔赴沙场的战士,健步如飞地无声奔跑。
“你现在要去哪儿?”
卡莉娅几乎要跟不上他的步子,踉踉跄跄地追问。
她已经顾不得为撒格罗伊超越了她的速度而惊讶,更令她惶惑不安地是,一切都是那样的不明朗。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走在黑夜中的瞎子。
但她知道她唯一能做的是什么。
“好吧,你知道,我的部族所守护的森林我们把它叫作日光,这一边的山林叫作晨曦,曾经也是我们的领地,虽然很久以前我们就放弃了它,但偶尔也还是会有巡林者过来看看。所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拜托我的族人——”
“你不是背着老爹开溜出来的?现在回去会被关进小黑屋七天七夜也不放出来吧。”撒格罗伊的语气让精灵难以辨别他究竟是否还是在说笑。
“我是很诚心的你能不能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精灵借着树枝的助力,猛一跳,落在撒格罗伊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听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认识了你这个家伙。
“虽然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在森林里迷路的样子,虽然你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可疑,虽然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可是我……我只是觉得你其实还不错。
“是的你救了我,并且我……我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认真听一听我的想法,稍微给我一点信任,而不是把自己藏在你那些冷得让人打哆嗦的笑话里面?
“我只是想帮你啊!
“确实我不一定真能帮得上,但我只是,我只是——为什么你这种能言善道的家伙却总是一付习惯了孤独的模样?”
连卡莉娅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甚至可算是语无伦次到失礼。
有些话她其实并未打算说出来,只是难以自禁。
但既然已经说了,那就是说了。她毅然盯着撒格罗伊那双仿佛可以融入夜色的眼睛,等待她追寻的答案。
撒格罗伊终于站下来,良久地回看着精灵。“你不知道你在扑向什么,卡羚。”
“你可以告诉我。”精灵固执的要求。
撒格罗伊似有斟酌地缓缓说道:“有一句俗语叫作:‘知道越多,痛苦越多,死得越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真理。”
“精灵有超过七百年的寿命,我不在乎为我的朋友付出一些。”
“我想你的父亲一定不希望听见你这么说。”
“撒卡——”
“你的朋友也是。真正的朋友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撒格罗伊截口打断了她,不许她继续说下去。他意味深长地看住她,那双乌黑的眼睛竟恍惚让她以为,她被他的悲悯与爱拥抱了。“别总是这么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整个撞进危险里。你现在最好回家,和你父亲好好谈谈,然后挑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再开始你的远足。”
有那么一瞬间,卡莉娅觉得自己着了魔,几乎就要不由自主地顺从他的要求。
那是一种魔法的控制。
精灵发现了这一点,立刻咬牙进行了反抗。“不。”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只觉得额角也在一下一下胀得生疼,“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希望你能够跟我一起去尝尝我们的花蜜酒,顺便在我父亲打算把我关进小黑屋的时候替我说两句好话。但是现在,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好一阵默然之后,撒格罗伊撑着额头轻叹:“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笨的姑娘。”
这就算是……妥协了?
卡莉娅这才忍不住笑起来:“不是最勇敢最善良最漂亮的吗?”
“如果你保证你绝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直接从树上掉进野兽嘴里的话,你就是。”撒格罗伊也笑了一声。
他忽然伸手搂住了卡莉娅的腰。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卡莉娅大叫一声。
然而,当她回过神来想起要问“你在做什么”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悬浮在无穷无尽的夜空之中。
她在飞。
准确的说,是撒格罗伊带着她一起飞了起来。
巨大的黑色双翼在青年背后舒展开来,仿佛与漆黑夜幕连成了一片。
那是一双龙的翅膀。
卡莉娅惊得张大了嘴,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完全无法相信她的眼睛。
“指条近路,亲爱的。我想我们恐怕得快一点了。我的确需要立刻与你的父亲谈谈。我确信有什么危险的存在劫走了我家的小姑娘,并且仍在这块土地上徘徊。如果日光森林的巡林者们原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
撒格罗伊的声音就在耳边,和风声一起,从不曾如此近过。
卡莉娅久久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条件反射地吐出迟到的疑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然后,在异常汹涌的风声呼啸中,她听到了撒格罗伊低声的回答。
“只是我而已。”
如果说重新看见家的灯火之前,卡莉娅还在为父亲会如何暴跳如雷地责骂自己而担忧,那么,当她真正从空中俯瞰自己自幼生活的精灵村落时,她在一瞬间被恐惧侵袭了神经。
眼前并没有狼籍惨景,也没有鲜血,只有空白和寂静。
鲜花,石凳,泉池,高高低低的树屋,盘旋的藤梯,甚至是捕捉星光的水晶灯,一切都还保持着她离开前的模样。
而她的族人们却不见了,仿佛蒸发在安宁祥和的日常一瞬。
卡莉娅急不可耐地跳下地面,重心不稳地打了个滚,几乎摔伤了自己。她在家园的每一个角落奔走,无法看清任何细节,只是一遍又一遍大声呼唤同伴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回应。
森林沉默地诉说着精灵部族的消失。
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巨变另精灵实在难以接受,她茫然地跌坐在地上,紧握双拳,无法抑制地颤抖。
“冷静,冷静一点,卡羚。来,坐在这儿,像个勇敢的姑娘那样。”撒格罗伊将她拽起来,按在两颗月桂树间的一张柔软的藤椅上。
卡莉娅立刻抱住膝盖缩成了一团,“那个袭击了赛洛芙的东西也袭击了我的部族?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他们是不是——”
“别猜测,你甚至没看清现场却已经开始吓唬自己了。这里没有死亡的气息,他们一定还活着。”撒格罗伊打断她。
他一边安抚着精灵,一边四下环顾。
精灵的村庄简直就像是一座天然花园,每一样东西都浑然天成。在这样的地方,任何不自然的痕迹都会显得格外突兀。
撒格罗伊很快便发现那些花草簇拥的碎石小路中,隐约还有一些残余的脚印,显然与精灵们轻盈优雅的步伐大不相同。但他无法看得更清楚了。大自然旺盛的自我修复能力掩盖了真相,草丛中的足迹永远无法如沙漠上的蹄印般清晰。
他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对卡莉娅说道:“我想这些脚印不是精灵的,也不是我的。”
稍稍恢复冷静的卡莉娅闻声看了过去。精灵族特有的热敏视觉使她立刻捕捉到那些残余在花草间的杂乱温度。
“人类!这是人类的脚印,我绝不会看错!只有那群暴殄天物的混蛋才会这么乱七八糟地直接从鲜花上踩过去!”
族人们消失的无影无踪,村落里却出现了人类的脚印!
卡莉娅激动地嚷嚷起来,箭一般弹了出去,追着那些正逐渐消失的痕迹大步狂奔。
然而,当她一路追踪到足迹的尽头,她没有看见任何预想中的仇敌。
不是人类的强盗,也没有围坐分赃的篝火,更没有半点族人们的踪影。
那儿只有一个人类的少女,倒在树下的青草与泥土里,浑身上下都伤痕累累,甚至连衣裙都有些残破了。
在那少女的身旁,一把银黑相间的九弦琴正以分外奇异的姿态竖立着。琴身上闪耀的光芒,一如星辰点缀,不可抗拒地成为视线的焦点。
卡莉娅一个箭步冲过去,扣住那少女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摇晃着急切呼喊:“醒醒!醒醒!告诉我,我的族人们都在哪里?”
“卡羚,放开她,她伤得很重。”跟上的撒格罗伊劝阻。
但精灵完全听不进去。
失去同伴的惊惧与愤怒侵占了她的心智。
“卡羚!住手!”
撒格罗伊不得不强行把精灵拽开。
他迅速地检查了人类少女的伤势。所幸没有伤到骨头。他又摸了摸少女的前额和双手。
少女的身体冷得就像冰一样,仿佛连生命的迹象也已冻结。撒格罗伊将她抱起来,对精灵说:“得找个地方让她先暖和起来,再这么下去她撑不住了。”
“等等!你不能——”精灵生气地嚷嚷。
然而撒格罗伊决然打断了她。“等她醒过来之后再问她。任何事。”他看着精灵的眼睛,目光恳切而不容辩驳。
“你认识这个人类?”
卡莉娅静了好一会儿,尽量克制着怒气。
撒格罗伊低头凝视着怀抱里的少女,“是的。我让赛洛芙去找的就是她。”
“她是谁?”
“艾斯海文。”
精灵又是好一阵不说话。
莫名,更加汹涌地愤怒席卷了她的心田。但她竭力地克制着。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知道任由情绪失控是不合适的。
她转身向返回村落的方向走去。
“带她去我家。反正……我也需要回去看看,父亲是否有留下了什么东西给我。”
人类少女初次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起初她只是努力想要睁开双眼,但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时,她整个人都激烈地挣扎起来,想要坐直身子。
“没事,别那么着急,你还在发热。”撒格罗伊将她按回去,轻声地哄慰。
“撒格罗伊大人……”少女的声音听来十分虚弱,但她仍竭力想要说些什么。
撒格罗伊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轻声问:“艾希,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见到赛洛芙了吗?”他就坐在她身旁,深深地望著她。
艾斯海文疲惫地摇了摇头,仍想勉强坐起来。
“别动,你应该好好躺着。”撒卡再次按住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少女的眼神抽离般空洞了一阵,她茫然的凝视着不知所在的遥远处,良久,痛苦地皱眉闭起了双眼,“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再次睁开双眼,冰蓝色的波光不安的颤动着,一如那纤细无助的嗓音,“这里是哪儿?撒格罗伊大人,为什么你在这里呢?啊,是梦吧,是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呢……”她说着,如同要确认一般,伸手想抓住眼前的人。
“好了,艾希,我明白了。”撒格罗伊把那只悬空的手重新握回掌心,另一只手抚在女孩光洁的前额,柔声轻语,“你已经很努力了,好好休息吧,不用勉强。”
艾斯海文立即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就又一次睡了过去,眉心也放松地舒展开来,唇角挂着微笑。
撒格罗伊安静地坐在哪儿,久久地看着少女,直到她已陷入沉睡仍不愿离去,宛若沉思。
卡莉娅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青叶与形状奇异的窗孔,落在树屋里,将森林的清香也不着痕迹的带了进来。光影交错中,撒格罗伊凝视着少女睡颜的目光是那样复杂,眉目间的神情却那样温柔,与精灵所知道的那些轻慢嬉笑简直判若两人。
一种古怪晦涩的情愫倏地在精灵心底蔓延开来,细微如针扎,不易察觉,却又难以忽视。
这种感觉……是什么?
精灵困惑地摇了摇头,转身抱膝坐在草地上,靠着树干,把视线投向了延绵无尽的树海。
「那个女孩没有可能成为陛下的伴侣。」蜜妮蒂轻快的嗓音忽然出现在耳边。
“噶?”卡莉娅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反方向逃去,差点摔倒在地。
「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哟,她的一生对陛下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天——或许根本只是一瞬而已吧。」蜜妮蒂顺着精灵的手臂从肩头滑到她的掌心,面对面地看着精灵。
“……你忽然冒出来胡说些什么啊。”
卡莉娅无力地垂下头去,恨不得把这正在掌心上蹦跳的小东西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但是主人明明就是很在意的样子嘛!」蜜妮蒂超级不识眼色地嘟着嘴。
“我才没工夫在意这些奇怪的事情呢!再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卡莉娅被戳中了,激动地嚷嚷,“你这小东西给我乖乖闭嘴回去呆着!”
受到斥责的蜜妮蒂委屈地在精灵掌心缩成一团,像燃尽的火柴一样渐渐消失了。
这是绝对的迁怒。
精灵自己也立刻察觉了。但她依旧很难拉下面子。
无法释怀。
这样的苦恼与从前所经历的任何苦恼都不相同,格外令她不安又困扰,甚至隐约感到危险并为之恐惧。
为什么就是无法集中精神呢……明明还有那么多更重大的问题都摆在眼前。
她十分懊恼地拉扯着自己的金发,默默责骂着自己。
但她很快听见那个令她觉得自己糟糕至极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你在大叫。怎么了?”撒格罗伊从树屋里走出来,随手关上了门。
“没……没什么啊……”卡莉娅心虚地打着哈哈,企图掩饰。
撒格罗伊一眼看穿了她,“蜜妮蒂又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胡话吗?别和她计较,她可是真的比你小多了呢。”
“嗳?她可是元素哎,那种恒久不变的存在怎么可能——”精灵不信服地辩解着。
“元素们也会被杀死。他们死去之后会消散,回归自然,重新凝聚成新的元素,以此维持自然的平衡。
“但新生的就是新生的,名字、记忆、性格,一切都与从前再无瓜葛。蜜妮蒂的诞生意味着另一个元素的死亡,你与她的收获意味着某个人的失去——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伙伴而在不知何处悲伤的某个人。
“所以,珍惜一点吧,谁都无法预料你们在一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撒格罗伊的声音听来有些淡淡的忧伤,就好像正诉说着的并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他自己的。
情不自禁地,卡莉娅便觉得心底一点一点柔软得不着痕迹,待察觉时,那些曾经在胸腔中乱涌的怒气都已无影无踪。
“算了啦,反正那个小家伙就是喜欢胡说八道嘛。”她泄气地发了最后一句牢骚。
气氛骤然沉默下来。
撒格罗伊抱臂靠在树干上。
卡莉娅忍不住扭头看着他,这才发觉,精灵们小巧玲珑的树屋对他来说真是太纤小了。他甚至比屋门还要高出整整一个头呢!
这家伙刚才在屋里到底是怎么能待了那么久……?
卡莉娅忍不住笑了,彻底地再也计较不起来。“那个……你的朋友,好点了吗?”她松了一口气,抬起头问。
“好多了。但是,大概是受了什么冲击,只记得自己从山崖上摔下来,别的事情暂时还说不明白。”撒格罗伊若有所思地回答。他忽然低头看着卡莉娅,说:“多谢你。”
有那么一瞬间,精灵完全愣住了。
啊啊……这家伙竟然也是会道谢的啊……
她用力眨了眨碧绿的大眼睛,确信眼前所见并不是幻象,想说“客气什么啊,朋友嘛”之类的,结果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把自己恶心地浑身起鸡皮疙瘩。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之后我还是要问清楚的哦。从山崖上摔下来才不可能摔到这种地方呢,何况还有脚印的事也没有解释。”她放弃地叹了口气,认真地说道。
撒格罗伊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又来了,这家伙这种难得说两句正经话还总是在关键时刻装哑巴的诡异气场到底是想怎样啊……
卡莉娅又焦躁起来,“你现在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撒格罗伊反问的无辜至极。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人类吧?阿卡狄亚是什么地方?你来到这里到底是打算要做什么?够了!别想再隐瞒下去了!难道你真的把我当成傻瓜吗?!”精灵再也忍不住了,一股脑把疑问全倒出来。
撒格罗伊沉默一瞬,笑道:“是什么都不重要吧,反正都是源于自然也终将回归自然的东西。从诞生开始一步步走向死亡,起点相同,终点也相同,只有时间早晚,没谁能逃得过。”
“这种回答未免也太不务实了!”精灵显然不愿接受。
她不依不饶地盯着撒格罗伊,心里默默念着:拜托你随便说点什么吧,你到底还想回避到什么时候?
或许是精灵的目光太过执著。撒格罗伊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要说的话,这会是一个冗长的故事,或许对你来说还很乏味,你确定要听吗?”
“那是当然的吧,别再找借口了,这么不干脆是想怎样嘛!”卡莉娅按捺不住地抱怨,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
撒格罗伊反而静了下来,仿佛正思考该如何说起,良久,才以低缓地语调淡淡开口:“如果你看过那些古早流传下来的书卷,大概应该知道,在世界还未割裂的上古时代,龙与精灵和人类曾经有过十分密切的往来,甚至在形态上也一度有所相近。”
“是的,书籍上记载,龙曾经在与幽暗神的大战中帮助了圣女王,那些仅存的金属龙如今依旧是我们的朋友。”卡莉娅知道这些。
“关于我们一族的起源,说法已经各式各样到难以考证了。”提及这久远的传说,撒格罗伊的嗓音低沉下来,“有一种说法,是龙族的血脉渐渐产生了分化,其中一部分继承了更多人形化的特征,余下的则完全丧失了化人的能力;而另一种更广为引用的说法则是,我们是上古龙神与人类的混血后裔,因此才被称为‘龙神人’。又因为我们与龙沟通的能力与生俱来,有些部族也称我们为‘驭龙者’。”
“龙神人……”精灵不禁低呼。
她曾经在书卷中看到过这个名字,但也只是一个遥远的族名而已。那些传说中的生物,长着龙的眼睛与双翼,既美丽又高傲,拥有源自龙神血脉的强大法力,亦有源自人类的纤细敏感,并且早已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之中消亡无踪。
对于精灵的惊诧,撒格罗伊似早有所料,丝毫不以为意地兀自接了下去:“这种异类的存在理所当然受到纯血龙族的排斥,甚至也不为其它种族接受,所以,当世界因为大战的能量冲击而分裂之后,我族的先祖和元素们一起离开了物质界,于是便诞生了我们的阿卡狄亚。”
“这把剑,名叫『塞拉摩尔』。”
他将那把足有五尺的长剑横置在面前,“是我们一族自上古时起代代相传的圣物,以龙神之血锻造,拥有无上的魔力。它的剑鞘为精灵女王奥格瑞斯用太阳之光辉与月之冰晶所造,用以约束这把强大的利刃,我们称之为『女王之鞘』。然而,在我族离开物质界的时候,剑鞘意外地遗失了。”
“那现在这个剑鞘是……?”卡莉娅忍不住插话。
“是后来重造的,但是没有用。”撒格罗伊收拳紧握住了剑身,精灵甚至可以看见那些因为用力而凸起的经络,还有指节处的泛白。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下去:“失去『女王之鞘』后的『塞拉摩尔』逐渐魔化,普通的剑鞘根本无法约束,它开始噬主,侵占宿主的精神,制造混乱和屠杀。
“我的曾祖父曾经尝试将它封印,以为只要弃置不用就可以了。但『塞拉摩尔』的魔力太过强大,不断地呼唤着各种各样的邪秽,没完没了的惹出事端,甚至有许多次都险些夺走曾祖父的性命。
“于是曾祖父最亲密的挚友乌瑟尔大法师用自己的鲜血对塞拉摩尔进行了净化。”
“自己的……鲜血?”卡莉娅倒抽一口凉气。
“没错。比任何神圣之物都更纯净的,独角兽之血。”说到此处,撒格罗伊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显出了情绪的波动,眉宇间的刻痕愈加深重。
“独角兽是最接近神性的存在,圣洁的鲜血能够暂时压抑『塞拉摩尔』的魔力,但却依旧无法根除。每当旧的净化之术失去效力,便需要新的鲜血来弥补。
“为了扼制这把魔剑,乌瑟尔大法师日渐虚弱,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而独角兽之血的洗礼却成了不可中断的仪式,一直延续到今天。
“阿卡狄亚的子民将为『塞拉摩尔』献出鲜血的独角兽尊称为‘圣者’。那些追随我们的先祖一同来到阿卡狄亚的独角兽,那样美丽而高贵的生命,一个接一个的为此死去——
“我无法容忍!
“无法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所以……我要把『女王之鞘』重新找回来!”
话音戛然而止。
撒格罗伊似再也说不下去了,只紧紧攥着那把剑,恨不能将之当场折断,压抑地怒火在低沉诉说间暗涌不息。
他闭起双眼,深深吐息着平复失控的情绪,良久才又转头看向卡莉娅,低声说道:“以上,就是我来这个物质界的全部理由。如果袭击赛洛芙的和导致你的族人失踪的是同一个家伙,那恐怕只能是冲着我来的。给你的亲友带来了麻烦我很抱歉,但我会尽快解决。我以龙神之名立誓。”
难怪自己随意撒谎说到独角兽时这家伙会是那样的反应……
卡莉娅觉得无法呼吸。
独角兽之血的洗礼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进了她柔软的心底,令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虽然撒格罗伊平铺直叙不加修饰,但那些惨烈的画面却仿佛已经鲜明地印入她的脑海。
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这个人到底是背负着怎样的重担在独自前行呢……
精灵只觉得胸腔里一阵隐隐揪痛,忍不住抬手去敲撒格罗伊的脑袋。
“我说你这家伙是怎么养成这种自说自话的烂个性呢,原来不光跟龙这种狂傲自大孤独主义的东西沾亲带故还是个太子党啊!”
她站起来,垫脚伸展手臂,露出自信十足的坚定微笑,又在撒格罗伊肩膀上捶了一拳,颇为认真地接道:“不要再说什么你会尽快解决之类的话了。不是你,是我们。你要守护你的子民和朋友,我也要守护我的家园我的同伴,你这家伙再怎么自以为是也休想把我排除在外!”
撒格罗伊亦看着眼前这个精灵少女,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这个姑娘反反复复地对他说“让我帮你”,如此坚决地要分担原本只属于他的战斗。
按理说,他绝对不应该接受,不该把这毫不相干的无辜女孩儿牵扯进来。
但依着这姑娘的个性,只要他拒绝,她大概就会一直这么固执下去吧……
“小精灵,这可是你自找的麻烦,今后无论被卷入什么样的危险,无法全身而退,你也再没有立场抱怨了啊。”撒格罗伊无奈地叹息,给精灵最后的警告。
“反正已经卷进来了。什么时候我厌烦你了肯定立马扔下你就走,才不会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精灵骄傲地昂着头,宣布着与事实并不相符的“壮举”。
撒格罗伊终于笑起来,“嗯,我记得有人一直十分自豪地宣称‘丢下朋友逃跑不是我的风格’之类的。”
“你这家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罗嗦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小姐,别这么一直捶我的伤口……”
于是卡莉娅很仁慈地换了另一边加大攻势。
然而,打打闹闹的喧哗中,她却清晰地听见心底传来的另一个声音:
谁会抱怨啊,你这个笨蛋……
如此柔软羞涩的心绪,她把它当作被朋友认可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封存在了心深处。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在闹够了之后收敛起玩笑如是问。
“你不觉得有些微妙的相似吗?”撒格罗伊靠着粗壮树干坐下来,双手垫在脑后,“小克鲁提到他是被一个黑袍法师困在了湖底,但我没有在那片湖泊发现任何残留的法术痕迹;而袭击了赛洛芙的法师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丝半毫也没有。物质界现在还能有多少如此神乎其技的法师?”
“等……等一下!”精灵有些没跟上节奏,“小克鲁……是谁?”
“湖底那只小三头。”
“你什么时候给他起名字了?”
“不是我起的,净化的时候他的真名就直接传递给了我。”
“……那法师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袭击你的元素的一定是个法师?”
“只可能是法师。除此以外,物质界的生物不可能对抗赛洛芙。”撒格罗伊回答地斩钉截铁。
“……你还真是毫不掩饰你对‘物质界’的歧视啊……”卡莉娅无力地抱住了头。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把那头龙困在湖底的黑袍法师袭击了赛洛芙,或许还袭击了我们的村落?”她怀疑地皱起眉,“你知道晨曦林地与水晶湖那一片被污染多久了吗?四十年!至少也有四十年了,撒卡,那头龙并不是最近才被约束在湖底的。四十年前的黑袍法师不可能现在忽然又凑巧跑来拐走你的元素和我的族人。”
“如果不是巧合呢?”撒格罗伊反问。
精灵怔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你相信直觉吗,卡羚?”撒格罗伊兀自接着说下去,“我必须得说,虽然这东西没什么依据可说道,但的确无数次救过我的命。我觉得,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套在了一个局里。”
“什么局?”
“暂时还没想明白。”
“啊……所以现在到底怎么办呢?”说了这么多不跟没说一样吗……精灵崩溃地腹诽。
“最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就是揪出背后元凶把他干掉。”撒格罗伊点点头。
“不要说得这么轻松,我要是知道这该死的混蛋是谁还跟你一起蹲在这里废什么话嘛!”卡莉娅快抓狂了。
然而撒格罗伊的情绪却忽然明快起来。
“对啊,所以我们来问问看这家伙是谁好了。”
说着,他一只手握住挂在胸前的那条龙型吊坠,几不可闻的念着什么。
那条金色的龙应声在他掌心散射出金色的光,投在面前一小块空地上。
耀眼光芒中,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男性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有一头银色的长发,眼睛则如天空一样湛蓝,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显得十分纤细。
甚至可以说是美丽。
但又另有一种安静的英气,愈发显得他高贵而疏离,明明站在眼前,却又是那样难以靠近,遥不可及得就如同他并不是此世间的存在。
卡莉娅几乎看呆了,待听到撒格罗伊说话才惊醒回神。
“哟,亲爱的阿斯普洛斯大人,你一切安好么?”撒格罗伊打招呼的声音听来开心极了。
那在金色光芒中投下身影的银发男子却完全看不出有半点高兴,甚至可说是面无表情地在大发牢骚。
“托你的福,十分钟之前被揍回去的那个想要冲进荣耀城自立为王的家伙及他的支援者已经是第六十拨了。
“第六十拨!
“三年六十次,每年就得有二十次,比特米巴甲虫的发情频率还高!
“我现在非常想把你拽回来挂在城门上暴打一百遍!你们这些各个都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理该享受万众膜拜不把自己变成全世界的中心就浑身皮痒的龙类真是糟糕透顶!”
这可真是毫不留情地唾骂。
卡莉娅忽然觉得,刚刚在心里构筑的温柔高雅的美男子形象有一点开裂了……
撒格罗伊大笑起来:“这种事情交给格兰斯科德和长老们去处理就可以了,你就当看看热闹也没那么困难吧。”
“我宁愿每天放一杯血安静地活到死,也不想隔三岔五就得管一管这种乱七八糟的破事。”阿斯普洛斯依旧冷着脸,如同只是在说着最稀松平常的小事。
但撒格罗伊的脸色却立刻沉了下来。
“阿斯……别说这种话。我还在努力,你不能比我先放弃了。”他看着面前挚友的影像,几乎可说是严厉地恳求。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事?”阿斯普洛斯似乎终于略微有些动容,他盯住撒格罗伊看了一会儿,挑剔地挑起眉。
“你怎么看起来像只落水猫一样狼狈?胳膊上那条媲美缠猪蹄的绷带是谁干的?手艺好得可以直接把手剁掉。”
为什么这么美丽的人却生了一根这么恶毒的舌头啊……
卡莉娅心底的美好形象彻底裂了。
“拜托你留点口德吧!”撒格罗伊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阿斯普洛斯完全不在意,“蹲在你脚边的那只小东西是什么?算了这个不重要。你的风元素加持也消失了啊,赛洛芙出了什么事?”
我……就渺小到这种地步么……
这个家伙模样这么完美心却是黑的!
黑的!
瞬间,最后一抹碎裂的美好轮廓也“轰”得一声在精灵内心里彻底坍塌成粉末……
卡莉娅郁闷地磨着牙齿,一脸愤恨。
“你不要欺负得太过火了。”撒格罗伊用一种哄慰的口吻笑道,“她叫卡莉娅,是这里的精灵部族族长的女儿,帮了我不少忙呢。”他指着卡莉娅做了个引见的手势。
“有这么好的美少女帮手你继续让她帮你不就好了,还找我干吗?以为我很闲吗?”阿斯普洛斯不满地冷哼一声。
“你就饶了我吧,有再多帮手离了你我也不行啊……”撒格罗伊无奈地笑着举手投降,“你也知道赛洛芙消失了,物质界竟然还有如此强力的法师,你不觉得好奇吗?”
“我才不好奇这么无聊的事情。你想让我帮你什么不会直说吗?”显然阿斯普洛斯丝毫也不为所动。
撒格罗伊彻底缴械地撑住了额头,放软了嗓音哀告:“我最可亲的阿斯普洛斯,你就行行好,帮我问一问你那善良的森林女士,在这片属于她的土地之上都发生了什么?是谁掳走了赛洛芙?我将感激不尽,无论你要我怎么谢你都行。”
听到这样的恳求,阿斯普洛斯才显现出一丝意兴,确认地问:“真的无论什么都可以?”
“不要质疑龙的承诺啊。”撒格罗伊肯定。
“是啊,龙的承诺啊。”银发的独角兽低语般念着,竟浅浅地扬唇笑了,“那么,我告诉你谁带走了赛洛芙,你马上回阿卡狄亚来,如何?”
他穿过光的连接,用那双湛蓝澄澈的眼睛看着撒格罗伊,嗓音安静又空灵,宛如天降神谕,“你回来吧,这样就什么麻烦事都没有了。”
瞬间一窒。
撒格罗伊坚定地摇头,“别提这样的要求,阿斯。”
“什么嘛,刚刚还说‘无论什么都可以’的是谁了?”阿斯普洛斯颇有些嘲讽地轻笑。
“无论什么都不可能包括让我放弃你的生命。”撒格罗伊反驳得斩钉截铁。
他看着童年挚友的眼睛,仿佛面前所见并不是遥远时空外投来的虚影,而是实实在在的本尊。
“你还记得吧,我们早就立过誓,会像珍视自己一样珍视对方,亦如同珍视对方般珍视自己。虽然这世界总有许多事不尽如人意,但我还没打算和她说再见,所以,你也不能。”
这可真是年湮代远的儿时誓约。
阿斯普洛斯好一阵没有回应。
良久,他挪开视线,低低抱怨了一声:“呿,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谁要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又静了一会儿,终于回答了撒格罗伊的提问:“是库鲁塞亚·西度,普罗多瓦要塞的第八任领主。你的梵托小姑娘失手的时候,迪梅尔女士[1]的信使就把消息告诉了我。”
“那是谁和什么地方?”对于这个答案,撒格罗伊显然感到意外。
“普罗多瓦是埃尔萨姆大陆最负盛名的佣兵要塞。”
一直沉默旁观的卡莉娅终于开口插了话,“那里云集着各种身手不凡的自由战士、游侠、没有徽章的帕拉丁,承接一切最凶险的任务,只要雇主愿意花大价钱。
“要塞的每一任领主都是当时最强的佣兵,只有战胜一切挑战者才能统领这个在帝国联纵间独自屹立的要塞。‘普罗多瓦的英雄王之会’也一度成为大陆英雄们证明自己的闪亮舞台,虽然很多人都倒在第一场决斗上再也没爬起来过。
“我的父辈曾经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不过——”她说着看了看撒格罗伊和立在光影中的阿斯普洛斯,接道:“那已经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了。
“现在普罗多瓦只是一片废墟,传闻一个邪恶的黑袍法师杀死了最后一任领主,并且砍下了他的头颅。普罗多瓦的废墟中至今还埋着那可怜人残缺的遗体。
“这么说起来,那家伙的名字好像的确是叫作库鲁赛亚·西度?也许吧,我记不太清了。但总之有一点是不会错的,如果我们的对手是普罗多瓦的领主,那么,无论是哪一任,他都不可能还活着。”
完成这冗长的介绍,精灵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阿斯普洛斯饶有兴致地抱臂再次打量卡莉娅,“你知道得还真不少,我开始有一点对你刮目相看了,尖耳朵的小妖精。”
“什么‘尖耳朵的小妖精’啊?我是精灵!货真价实血统纯正的金精灵!”精灵少女立刻愤懑地跳起来。
但独角兽完全是一副“你的意见不重要”的架势,根本不把精灵的不满放在眼里。他转而继续对撒格罗伊说:“这位西度领主的确在百余年前便已经死去,可他却并没有消亡,强大的怨念使他化作了不死的亡灵,依旧游荡在这片土地之上。所以,我依然真诚地劝诫你,你还是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如何?否则你这个连治疗魔法都学不会的魔法白痴真的打算去和一个亡灵法师作战吗?你已经失去了赛洛芙。”
“‘魔法白痴’这种说法未免也太过分了,我好歹还是会一点自然法术的啊。”撒格罗伊无力地对好友的刻薄表示了抗议。
阿斯普洛斯反而面无表情地变本加厉,“以龙的血统来讲,只能使用自然法术怎么看都是非常极致的白痴。不然你还想让我怎么说?天残?”
“……我可爱的小马驹儿你的嘴真是比蜜还甜。”撒格罗伊放弃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试图把话题重新导回正轨,“别光顾着损我了,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亡灵法师’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位……库鲁赛亚·西度先生生前是一位佣兵。”
“总有那么些可怜人到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或许这位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呢。”阿斯普洛斯淡淡地应话,“总之我能回答的就是这样,迪梅尔女士也不会再告诉我更多了。她所热爱的森林的清新早已几乎在这个满是尘泥的世界中消失了吧。她原本就并不热衷于干涉世事。”他再一次用那双天空般的眼睛望著撒格罗伊,寻求结果:“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会带着‘女王之鞘’回去。好好看家,别太想我。”撒格罗伊抱臂笑着如是说,算是作别。
“是的尊敬的陛下,如果下回你不是直接来敲我书房的门,你就最好永远别来烦我。”阿斯普洛斯冷冰冰地还击。
“对了,我想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他像是忽然想起般说道:“锡菲罗在找你。你恐怕真的惹恼她了。只要能把你绑回来,她一定不会介意用雷火把你劈成一只烤全猪。你最好别指望能和她好好谈谈就没事,瞧见她的影子就赶快逃吧。”
“我就知道你还是挺关心我的。”撒格罗伊全然不把这警告放在心上般继续开着玩笑。
“别美了,要不是当年年少无知不知道你们这些随便说句话都能成为约束的龙有多么坏心眼被你骗去签了这样那样的奇怪契约,我才懒得管你死活。”阿斯普洛斯毫不留情地还给好友一个白眼,“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吧。”他留下这最后一句,转身便消失在光幕中。
“看来麻烦事就喜欢扎堆啊。”撒格罗伊低低地抱怨了一声。他收起那只金色的龙吊坠,伸展了一下手脚,把『塞拉摩尔』扛上肩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去那个叫作普罗多瓦的地方把这位库鲁赛亚·西度先生的骨头挖出来,如果可能的话,问问他他的头在哪里?”
还在为方才听到的一切深感震惊的卡莉娅此时又听见这样的提议,终于受不了地哀叫:“你在开玩笑吧,且不说普罗多瓦离这里有多远,那地方已经荒废了一百多年,所有通向那儿的道路都从地图上消失了,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所以就不去了?”
撒格罗伊反问。
卡莉娅一时哑然。
怎么可能不去,目前这是他们手中唯一的线索,如果不抓住它,他们还能抓住什么?
可是……
“艾斯海文怎么办?”卡莉娅没头没脑地找着借口。
“我可以背上她。她没你想得那么娇弱,过两天就会渐渐好起来的。”撒格罗伊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个疑问。他拍了拍精灵的肩膀,“嘿,没事,别那么紧张。我们一定能把赛洛芙和你的族人们都找回来。你可以把这个也当作‘龙的承诺’。”
他是在宽慰她吧。
“不,我只是,只是……”卡莉娅很想否认自己其实是真的有些胆怯了,但终于还是无可辩驳,“你得稍微让我歇一会儿,你和你那位‘挚友’的对话,对我来说太刺激了。我需要消化一下,谢谢。”她自嘲地替自己找着借口。
“给你半天时间做好心理建设,顺便准备足够的干粮和水。”撒格罗伊不容反驳地下达了指令。
“你打算去干什么?”卡莉娅郁闷地问。
“跟玛雅商量一下路线和对策。”撒格罗伊的回答听来理所当然。他看着满脸忧愁的精灵,静了静,放轻了语声:“卡羚,我是说认真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不需要这么勉强自己,我会把你的同伴一起带回来。”
他又在用那种满溢着悲悯的目光看着她。
卡莉娅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倔强地对抗着内心深处涌现的软弱。她在反复深深吐息之后,坚定地说:“不。明天,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上路。”
如果自己没有任性地离家出走,是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即便发生,至少自己也会与同伴们在一起,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又茫然又恐惧吧。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却发现一切都改变的那么突然,甚至连后悔的权利也没有。
卡莉娅懊恼地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夜幕下的森林。
这陌生的寂静叫她一阵阵地感到慌乱又孤独。
她看见撒格罗伊扶着剑靠在树屋门口,那模样几乎看不出来他正在休息。
这家伙是龙神的后裔。
他使几乎被族人们放弃的晨曦林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真的可以成功吧……?
精灵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思绪渐渐有些飘散。
忽然,她听见有人与她说话。
“卡莉娅小姐。”原本仍在沉睡的人类少女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正望着她。
“你醒了?”卡莉娅吃了一惊,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往门口走,一边说着,“我去喊撒卡过来”
“啊,不,不用喊撒格罗伊大人了。”艾斯海文急忙唤住她,“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卡莉娅又吃了一惊,犹豫了一瞬,才走到少女身边坐下,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艾斯海文微微怔了一下,腼腆地微笑,“我隐约听到撒格罗伊大人和你说话。”
“叫我卡羚就可以了,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可习惯不来。”卡莉娅和善地摆手提议。她忽然发现,当她真正开始和这个女孩儿对话,那些原本已准备了一箩筐的气势汹汹的质问竟然一句也吐不出来了。
“那么,你要和我说的是什么?”她看着面前的少女,切入正题。
“我想和你说对不起。”艾斯海文垂着头,似乎仍在发热,双颊染着不自然的红润,声音也明显非常轻细无力。
“你道什么歉啦。”卡莉娅泄气地叹息,再一次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女孩儿完全没办法。
但艾斯海文却非常自责,“如果我能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点也好,至少可以帮得上忙。”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你伤得这么重。”卡莉娅只好反过来宽慰她。
艾斯海文水润的蓝眼睛里浮现出短暂的抽离,她仿佛看着什么遥远地所在一般,轻轻地又开了口:“三年前,兽人袭击了我们的村子,爸爸、妈妈和弟弟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因为去镇上送牛奶,才侥幸逃过一劫。但是,原本那么幸福的村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瞬间,精灵的心脏因为听到的话语而瑟缩了,甚至连嗓音也为之发紧。“你……当时做了什么?”她下意识挺直了背。
“当时我拿了爸爸的斧头,顺着血迹一直找到兽人的山洞,想要报仇。很蠢吧,明摆着不可能成功的,我差一点就被吃掉了。”
艾斯海文垂下眼,蹙眉苦笑了一下,仿佛又回想起了可怕的情景,纤细十指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毯子。她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张神色苍白的脸又渐渐开始恢复血色,才接着说道:“是撒格罗伊大人救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艾瑞斯。”
“艾瑞斯可是象征着光明与正义的太阳神哦,那种喜欢胡说八道家伙哪一点像了?”卡莉娅松懈下来,一手撑着脸颊提出异议。
艾斯海文并不反驳她,全然已陷在回忆之中,“我求撒格罗伊大人替我报仇,他却跟我说:‘帮你杀了那些家伙很容易,但我不会这么做。你必须学会只做你能做的事,以及怎么做你该做的事。否则你将来还是无法活下去。’”
“那后来呢?”卡莉娅追问。
“撒格罗伊大人他教我战斗,教我如何打败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然后我自己去报了仇,从兽人的山洞里拿回了妈妈的耳环。”
一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少女竟然能杀死一窝兽人替家人报仇!
三年前的话,这孩子最多也就只有十三四岁而已啊!
然而艾斯海文的语调平静的就好像她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平常事。
“哼,那家伙真差劲呢,竟然让女孩子一个人去做这种事。”卡莉娅几乎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反应过来,心虚地挑剔着,企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不是这样的。”艾斯海文柔声地应话,“撒格罗伊大人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我,我知道的。”她看着精灵,目光软得就像流淌的水,轻言细语的模样明明十分虚弱,却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让心也能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
她轻轻地向卡莉娅鞠了一躬,说道:“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多和你无关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但是,一定不会有事的,有撒格罗伊大人在,你的家人,一定能够平安回来。”
“你就……这么相信那家伙吗?”微妙的挫败感全无征兆地袭扰心头,卡莉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如是反问。
“嗯,我相信他。”少女毫不犹豫地给了她回答。那凝视时的目光,似已笔直而又坚定地穿透了树干的墙壁,焦灼在守候门外的那个人身上。
是啊,如果是那家伙的话,或许真的能赢也未可知。何况,事到如今,除了他之外,她还能够相信谁呢。
卡莉娅长吐出一口气:“好吧,那我就也试着再多相信他一点好了。”她站起身,伸手按住艾斯海文的肩膀,向少女微笑,“你还是快休息吧,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出发了哟。”
艾斯海文柔顺地躺下,闭上眼,不过是睫毛微微抖动了几下,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就如同方才的对话也不过是梦中的无意呓语。
卡莉娅摸了摸少女光洁的额头,只觉得烫手得厉害。
这样高的温度,明天早上恐怕也退不了吧。
这孩子,挣扎着醒过来一小会儿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精灵困惑地看着眼前昏睡的少女,无端端心底骤然空茫,失落极了。
然而,更令她不安又无措的是,她全然无法参透这失落的真正意味。
次日出发时,艾斯海文果然没有醒来。撒格罗伊小心翼翼地把她背在背上,如同看护幼猫。
“从这里往北,穿过卡司小镇,有条河叫瑟布林河。河对岸的星夜之森里有个月精灵部族。我们到那儿去,如果顺利的话,请他们的精灵法师帮忙开道传送门,就可以直接到普罗多瓦了。你和那儿的精灵们熟吗?”他问卡莉娅。
“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去拜访过一两次吧……”卡莉娅回忆着久远以前的情景,不太自信地回答,“虽然都是精灵,但月精灵是比我们更隐秘的分支,有许多甚至只在夜晚活动。我可以去试试啦,但你最好别太指望他们记得我。”
“没关系,他们会愿意帮忙的。”撒格罗伊点头表示不必担忧。
“我发现你这家伙比我自信多了。”卡莉娅很难信服地叹气。她看着撒格罗伊,正看见他轻柔地将艾斯海文搭在他肩头的胳膊扶稳。人类女孩的九弦琴也挂在他身上。那副模样看起来简直要不堪重负了,可他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细致入微的照料着女孩。
可是……如果不是赛洛芙的意外消失,他或许根本不会回头来找这个女孩不是吗?
从自己最初和他相遇,一路到了晨曦林地,干掉湖里的三头龙,他几乎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关于女孩存在的痕迹。
为什么放任这女孩儿在身后弄得遍体鳞伤?
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然这么在意她,为什么不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呢?亏她还一直那么相信你。明明就没有照看好人家。”压抑不住心思的精灵实在难以理解,终于忍不住脱口问出来。
撒格罗伊闻声没有立刻回答,似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才说道:“我刚来到这个物质界的时候就遇见了她,所以多少有些在意吧。”
“所以呢?你这根本是答非所问。”卡莉娅盘根究底地抗议。
“所以不想把她卷进来。”
这一次,撒格罗伊倒是答得十分干脆了。
精灵怔了一怔,郁郁地反问:“结果反而让她吃了更多苦不是吗?”
撒格罗伊没有接话。他仿佛又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自语般低低地说着:“乖乖地留在光明圣殿做圣光的司祭不是很好么。笨姑娘,何必丢下平静安逸的生活给自己惹上这么多麻烦呢。”
“怎么可能好呢?”
听到这样的话,卡莉娅忽然难以自控地激动起来,“那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啊。她只是想跟着你,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不明白?这种擅自替别人做决定还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架势的态度还能更讨厌一点吗?到底是谁笨啊,你这蠢货!”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焦躁极了。
虽然艾斯海文从不曾对她说过,虽然她与她的交谈仅只是昨夜短短的那么几句话而已,但她就是知道。那些寂寞又倔强的心思,俨然像是从自己的心底生长出来的。
不,或者那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心声。
她一口气把这些话喊出来,狠狠地骂过了,负气地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撒格罗伊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了好一段路,连脚步声都几乎不能听见。
森林里只余下鸟雀细碎的叽喳。
卡莉娅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己又莽撞了,说了冒失的话。可她实在管不住自己。对她来说,压抑感情时常是天底下最难的难题。
就在精灵几乎被这沉默逼疯了的时候,她终于又听见撒格罗伊的声音。
“说的是呢。大概我只是在为我自己好。”他并没有恼怒,只是略有自嘲地浅浅笑着,用一种已然看淡沧桑的口吻说道:“如果你和一个人类成了朋友,你会怎么办?看着他一日日苍老,终于死去,然后继续走你自己的路吗?
“卡羚,精灵的平均寿命能有七百岁,而我,即使在你也已经离开之后,可能至少还要继续麻烦这世界三百年。这就是为什么龙会孤僻到让你们都大喊讨厌的地步。
“除了独角兽,我们没办法和任何生物做朋友。没有谁能够不断地忍受死别。”
卡莉娅一时呆住了,完全无法作答。
是的,她从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在此之前,她从不认为自己可能和人类成为朋友。
但她明白这种感受。
即便她只活了七十余年,在精灵族中不过是刚成年的小丫头,但这七十年的岁月也已足够她眼看着森林中的动物们一代一代的出生又死去。那些每天陪伴她在林中嬉戏的可爱伙伴,永远都只能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水,如此可人,却又如此易逝。
因为清楚地知道无法相伴长久,所以离开,让彼此都只是对方途中路过的风景,日后偶尔想起,也只有美好回忆,不会有任何痛苦,或许,这真的是最温和的选择。
胸腔里一阵阵的紧缩,酸楚却已清晰地漫上了眼眶。卡莉娅紧紧地咬牙忍住了,不愿泄露这汹涌而上的哀伤。
她想说对不起,但嗓子却被堵住了般,只是烫得厉害。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地开了口:“有通用金币吗,太子党?等到了前面的小镇,至少买匹马吧。”不然你自己就该变成马了。说着,她伸手,将艾斯海文的九弦琴拿过来,抱在了怀里。
抵达卡司小镇之时,已经又是傍晚。晚霞如有火烧,将不大不小的城镇都映成了温暖的金红色。
撒格罗伊很迅速地找到镇上最大的旅馆,将两个女孩儿安置妥当,之后便从善如流地去找旅店中的商人买马。虽然天已几乎要黑了,但所幸在旅馆这样旅行者往来频繁的地方,贩卖马匹的商人从不稀缺。
这还是卡莉娅第一次进入人类的城镇。从迈进第一步起,她就开始后悔,真应该披上件斗篷,好把她那双特征明显的尖耳朵藏起来。如今还会在人类城镇中出入的精灵已是罕见至极,几乎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惊讶地站下脚来盯着她,视线里全是好奇,甚至多少还有些倾慕。
虽然高傲的精灵们一向瞧不起人类,认为人类粗俗又狡诈,但在人类的认知中,精灵仍旧是美丽又高贵的英雄种族,些许的孤高并不妨碍他们倍受欢迎。
但这对初次进入人类社会的卡莉娅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躲在旅馆的房间里,几乎不敢出门了。
但愿撒卡买好马记得顺便带些吃的喝的回来。她仰头倒在床上,舒展着疲劳了一天的手脚,如是在心里想着。
忽然,她的视线被一道微弱的光芒所吸引。
是艾斯海文的九弦琴。进屋时,她把它靠在了墙角。
是错觉吗?琴为什么会发光呢?
卡莉娅坐起身来,忍不住地盯着那把琴端详。
她终于仔细注意到这把琴,这才觉得奇怪起来。
这把琴的琴身竟然是秘银做的!
那是极为昂贵且稀缺的金属,但坚硬又轻便。
父亲有一把随身多年的剑也是秘银制的,是父亲最自豪的宝贝,据说是一位矮人王亲手为父亲锻造,象征着他们突破了“精灵与矮人注定不合”这怪圈的伟大友谊。小时候,卡莉娅曾经无数次好奇地去偷看那把剑,每一次都被父亲拎着衣领一脸得意地责骂。所以,对于秘银她绝不会认错。
一把秘银造的兵器可以说是每一个冒险者的追求,更是那些在传说中永恒的英雄们身份的象征。
用秘银来造一把琴,这真的不是浪费吗……
精灵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便伸手去摸了摸。
当她纤细的指尖感知到琴身不可思议的冰冷时,她发现了更为令她惊奇地事实。
不止是秘银,在那把琴的某些关节部位,还有另一种极为华丽又奢侈的金属存在——精金,比秘银更为罕见,蕴含着无限魔法能量的稀有珍宝。
这真是太奇妙了!
精灵完全被眼前所见震撼,甚至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但她却被一个声音惊醒过来。
“那是我在光明圣殿里得到的,是供奉在太阳神艾瑞斯与月神苏维尔兄妹座下的宝物。据说它的琴声具有魔力。虽然我还没有证实过,但是,最好不要随意乱碰它哦,不然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奇怪的魔法影响。”不知什么时候艾斯海文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床边看着精灵。人类女孩儿似乎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下地。
“啊……对不起,我不由自主的就……”卡莉娅汗颜极了,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般羞得满面通红。
“没有关系。事实上,也只是传说而已,因为自从这把琴进入圣殿以后,碰过它的就只有圣光的司祭了。受到圣光庇佑的司祭们是不会受到魔法影响的。”艾斯海文慢慢走上前来,一边说,一边将琴抱在了怀里,“你想听我弹琴吗?”她扭头看着精灵问。
“还是不用了……你好多了吗?”卡莉娅连连摆手拒绝。
那耽惊受怕的模样惹得人类女孩儿轻笑起来。
“没关系的,我觉得好很多,好像已经退烧了呢。”她重新在床边坐下来,低着头,轻缓抚摸琴身,金铜色的长卷发从肩头滑下,落在那把神秘的九弦琴上,仿佛也沾染了精金秘银的光辉。
“人类真的很脆弱吧,稍微不小心就可能会死掉呀。就算无病无灾风平浪静,一辈子也那样短,只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真是悲哀的种族呢。”她忽然这样地感叹。
卡莉娅一时语塞,几乎无法接话。
“……谁没有自己的烦恼呢,像我们这样,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如是说。
“也许吧。可是,我真的很羡慕你呢。这样美丽,又长寿,多好。”艾斯海文伸手触摸精灵浅金色的长发,“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以后,你依然会保持这完美无缺的模样,而我恐怕已经彻底变成了飞灰尘埃。”她用冰蓝色的双眼盯着精灵,那眼神也仿佛是冰的,简直让卡莉娅不寒而栗。
“艾希……”卡莉娅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下意识地只想后退。
这样的艾斯海文让她害怕。她忽然又开始清晰地意识到,其实她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类女孩儿。
万幸,撒格罗伊明朗的声线忽然替她解了围。
“你们俩这么要好,我差点都不好意思进门了。”恰恰与所说的内容完全相反,他径直走上前来,抓住了艾斯海文的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问:“你看起来好多了,还觉得难受吗?”他看着她的眼睛,嗓音温柔至极。
艾斯海文柔顺地摇了摇头,安心地接受这关怀与抚慰,俨然一只厮磨主人掌心的猫。
卡莉娅开始有些不知眼睛该往哪儿搁。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起身与他们拉开一小段距离,小心翼翼地问:“我恐怕不得不抱歉地打扰一下你们……撒卡,你有带晚餐回来么?”
撒格罗伊挑眉笑出声来。“嘿,姑娘,到了这样的地方,你就该下楼去,看一看别样风情的小镇夜景,然后坐在酒馆里美美地喝上一大杯。”他说着已拉起艾斯海文往门外走,一边扭头看向仍呆在一边的精灵,“如果你打算一直缩在屋里你就只好饿肚子吧。”艾斯海文挽着他的胳膊,亦无声地看着精灵微笑。
“你已经把可怜的赛洛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卡莉娅很有点气急败坏地质问。
“不,恰恰相反,我的信条一向是:不会休息的人也一定不会打仗。”
十分钟之后,卡莉娅还是不甘不愿地跟着撒格罗伊一起坐在了楼下的酒馆里。
比起精灵的花蜜酒,人类酿的酒要辛烈得多,但意外的味道还不赖。面包、玉米与蔬菜的沙拉还有刷着不知名的酱的烤火腿都很好吃。但卡莉娅却依然有些食不知味。
她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在观察——撒卡和艾斯海文说话时的笑容,还有艾斯海文聆听时的眼神——简直像个变态的偷窥者!
甚至他们对话的内容,她也非常在意。
但无法介入。
其实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有他们两才明白的话题,然而那样亲密的气氛轻易地就将其余人等排斥在外了。只要有艾斯海文在,撒格罗伊就只会注视着她一个人,即便他依然会对所有人微笑。
酒馆里不知名的人类男性跑来搭讪,卡莉娅全然没有心情享受恭维,反而感到失落又厌烦,连对方正说着什么也没听清楚就直接抓起一颗苹果塞进那家伙还在滔滔不绝的嘴里,惹来一片哄笑。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她站起来,垂着眼帘黯然地打了一声招呼就走。
“好了你们把她吓跑了。”撒格罗伊笑着对众人说。
我才不是被那些人类吓跑的。卡莉娅很想转回身去大声地反驳,但终于还是没有。
她郁闷地在欢笑声中独自走上楼梯,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不这么做就会立刻踏空。 忽然,一团黑影正正地撞在她的胸口上。毫无防备的精灵顿时失去了平衡,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整个向后跌倒下去。
—TBC—
[1] 迪梅尔女士:即森林女神,独角兽的先祖与庇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