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陈老爷整张脸都要被按进棺材里,半晌瘫软在地,止不住发出阵阵干呕声。
“来人!都赖在地上干什么?还不把这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公母俩抓起来!”
王知县立时嚷嚷起来,责怪仍瘫在地上解不开绳索的衙差们没眼色,远不如自己懂得弃暗投明。
宋葭闻声转脸看过来。
“贵县这会儿倒是积极了?三个月前训斥陈兆祥为一个婢女竟敢控告其父实在忤逆不孝的气焰去了哪里?”
王知县瑟瑟筛糠,“这……下官也是一时糊涂,毕竟这陈家产业颇多,每年本县的税贡总是他家占着大头——”
“怎么他陈家上缴国库的税钱,原是用来买命的贿赂吗?只要有钱,上缴得够多,就可以为所欲为草菅人命?”
宋葭哪听这种狡辩,截口反问。
他盯着王知县头上那顶象征官身的帽子看了片刻,看薄如蝉翼的乌黑双翅随着戴这纱帽之人的颤抖而抖个不停。
一个方才还自鸣得意要打他二十大棍的人,眨眼在他面前哆嗦得要尿裤子,也并不是因为当真知道错了,悔过了,而只是臣服,臣服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叫所有人恐惧的存在之下。
这的确是什么可以让人快慰的好事吗?
宋葭遽然一阵唏嘘。
“贵县大不仁,真是白叫了这好名字。既然没有为一方父母官的才德,不如就自己把这顶乌纱摘了罢。”
他把手伸到王知县面前,安静等着。
王知县仍舍不得,双手紧紧抱着头上的帽子。
那跟着宋葭的精壮汉子终于忍无可忍,抬腿一脚就把这狗官踹翻在地,一手摘掉官帽,在一扯,连官袍也一并扯下来。
“宋大人,下官的确只是为本县的赋税忧心呐——”王知县衣不蔽体,仍在叩首哭喊,撕心裂肺得委屈。
宋葭只觉得厌弃。
“不急,你在通县三年,收了多少脏钱,办了多少冤案,手上有多少枉死的人命,咱们来年秋决以前,有的是时间一条一条慢慢算。”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陈府前那一双太祖御赐的玉狮子。
两尊精雕细琢的狮子威武雄壮,坐在此地,一声不吭。
“这玩意儿说能镇恶避邪,也没见什么好事儿啊。不如干脆砸了罢。”
他说着扭头看向身边的精壮汉子。
精壮汉子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回瞪住他:“……叫我砸?”
“不然呢?”宋葭比了比两人身量,理直气壮。
精壮汉子无语白了他一眼,只好把手里刚扒下来的官帽官袍扔在地上,上去照准狮子头就是一拳,回身再飞起一脚,踢在另一只胸前。
两尊白玉狮子寸寸裂开,眨眼碎了一地,宛如好一张大幕轰然坍塌。
一直倚着玉狮子的陈夫人就似那幕上的皮影,跟着一起跌落,终于在一地残破中发出凄厉笑声。
而围观至此的众乡邻却没有什么动响。
所有人都用同一种姿势直直看着宋葭,看着这个方才扒了县台大人的官帽官袍,甚至连太祖爷御赐的玉狮子也敢说砸就砸的青年,仿佛是看见了什么神明降世般的存在,或是越过他看见了自己想要看见的光,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不同的脸上,全是同样的神情。
是兴奋,是茫然,是惊愕,又或是恐惧。
不好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