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好容易捱到议事罢了,来蹭橘子吃的终于走了,荣王殿下语重心长问皇帝陛下:
“这宋葭除了模样长得确实还可以之外,到底有什么好?你这么稀罕他做什么?你贵为天子,要真是稀罕模样好看的,比他长得好十倍百倍的,普天之下,四海之大,要多少我给你找多少!”
皇帝陛下欲言又止,企图搪塞:“父皇遗诏,命我重用——”
荣王殿下皱眉:“别拿你父皇敷衍我。你父皇再怎么让你重用他,也没让你重成这个样子。你给他剥橘子,你——”
皇帝陛下实在躲不过去了,不好意思抠手指,“四叔,那我真说了,您可别生气。我其实就是……觉得有寒山在,就好像老师还在一样,特别安心。”
“你也觉得他像?”荣王殿下眉皱得更解不开了。
皇帝陛下用力点头:“四叔觉得不像吗?”
至此,荣王殿下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连形象也不要了,直接爆出四个字:
“他像个屁!”
关于先帝和今上都觉得他像极了他的老师这件事,宋葭心底里感想复杂极了。
他其实知道,先帝临到终了还惦记着,指名把这明灯胡同里的旧宅邸给了他,只是一缕执念,以为只要他还在,就能维持住某种老师还在的当年气象。
包括他的这个字,寒山,也是先帝亲自给他起的,寄托了许多不与明言。
可惜都是妄想罢了。
他的老师,也是今上的老师,先帝最倚重的阁中近臣,乃是一个……一腔孤勇不惜舍命去捍卫理想的人。
这样的人,在有些人眼里是傻子,在有些人眼里是疯子,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圣人,是谪凡的神仙。
可他宋葭既不想做傻子、疯子,也不想做圣人、神仙。
他觉得自己只是个俗人,也只想做个俗人。
俗人来此世间走这么一遭,短短数十载,能够平平安安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已经大不易了。
要成为老师那样的人,此等宏愿,他当真从未想过。
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每次回到这明灯胡同里的宅邸,推开门,他总会有一瞬恍惚,觉得老师仍然还在这里,仍在看着他,叫他不由自主就紧张起来,如有千钧重负压在肩头,半点也松懈不得。
大概只是年幼与老师一起住在这个家里时的一点烙印罢了。
他总是这样安抚自己。
他跟在老师身边与老师一起生活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却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与他也算是再造了,想不留下诸多痕迹也难。
只是,这里如今已是他的家了。
连回了自己的家都不得自在,这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如是想着的宋葭,推开家门,一路穿过院子,才进了自己的书房,就甩掉靴子,扒掉腰带,往屏风下的贵妃榻上一歪,长长松了一口气。
从通县一路策马还京,原本整齐束起的头发都有些散乱了。
他也懒得梳,干脆把发冠发簪什么的摘了一扔,就披散着一头青丝,敞着怀,靠在榻上,歇了一会儿爬起来把灯点上了,随手抓来前几日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也不是什么正经圣贤书,不过是些民间风靡的话本,讲些志怪演义才子佳人的故事罢了。
他那个身材精壮健硕的护卫勤勤恳恳把马拴好喂好了回来,推门见他这么副模样,就默默站在门口盯着看了会儿,扭身又走了——再回来,一手端着个木盆,另一手拎着一桶热水。
这人也不说话,就进屋把木盆放下,倒好热水,把宋葭那两只在榻上不安分乱晃的脚抓过来,除去袜子,按进热水里。
许是水有点烫,宋葭立刻叫了一声,挣扎着蜷起脚趾。
那精壮汉子哪能放手容他逃走,死死按着他双脚,在热水里揉搓。
起初宋葭还扭捏一下,企图逃避,很快被捏得舒服了,就不装了,把手里的书一扔,任凭伺候。
精壮汉子仔仔细细给他洗脚捏脚,直把他两只脚都烫得熟虾似的通红,才低声问他:“好点儿没有?还觉得麻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