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宋葭也曾跟在老师身边偷偷窥见一两眼,当年全盛时的先帝,英明神武耀眼不凡的气象。
不过匆匆一瞥,很快就被另一种记忆取代了。
如今再说起先帝,最先在宋葭脑海中浮现的,总是老师走后,那个依然高高在上却光芒不在,只剩下阴晴不定乖张无状一身孤寂的模糊影子。
是一个人的魂魄,早已跟随另一个人的离世而死去了。
宋葭擅自揣测,明棠只怕也与他一样。
或者更甚之。
因为明棠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而先帝于明棠而言,是帝王,更是父亲。
明棠一定比任何人都更记得,那个他幼时曾经无限憧憬的父亲,是何等风姿伟岸。
对于一个儿子来说,这憧憬曾经多强烈,父亲的死去,就有多惨烈。
而,倘若已死去多年的父亲,突然又在眼前活了过来,如同时光倒流——
宋葭简直无法想,此刻的明棠,面对如此酷似父亲的昭王,心里得是怎样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明棠还在傻磕磕看着难得一见的昭王嘉绶发呆,那模样全然不是天子,而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荣王嘉钰端着茶杯,嫌弃都从斜飞的眼角溢出来。
“陛下把他带来做什么?”
这荣王殿下显然是讨厌他,看见他就要阴阳怪气。
宋葭又不能当着二位王爷的面踹醒明棠这个皇帝来替他挡灾,只好赶紧低头行了个礼,“宋葭见过昭王殿下、荣王殿下。”
他这一声,倒是叫明棠惊醒过来,连忙开口:
“寒山他懂一些寻人查案的办法,我信得过他,叫他来帮忙,兴许能快些找到明华的下落。”
皇帝陛下话里话外都护着宋葭,就差摆明了讲“这是朕的人,谁都不许欺负他”。
荣王嘉钰当场冷笑,茶也不想喝了,就把茶杯往旁边一放。
翠玉雕凿的茶杯磕在案上,发出好清脆一声响。
一旁的昭王嘉绶看看气到脸都冷了的兄长,再看看如临大敌俨然随时准备“拼命”的侄儿,最后看看拢着袖子站在那里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宋葭……只好跟着一起也把茶杯放下了。
“你就是宋葭?”
昭王殿下的嗓音也比先帝柔和温暖许多,开口带着笑意。
他特意命人抬了张凳子过来,让宋葭坐下。
宋葭从前几乎没怎么见过久在南直隶的昭王嘉绶,不禁仔细多打量几眼。
恰好昭王嘉绶也正仔细打量他。
“你的老师,也曾经做过我的老师,还救过我的命。我虽然缘浅,没能多听先生讲几次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仍然十分怀念,每每想起先生的教诲,受益颇多。”
这几句话,显是思及旧人,多少浸染上些唏嘘感慨。
荣王闻之哂笑:“老七,说实话,你觉得他像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荣王殿下就是厌恶极了总有人指着宋葭说,肖似当年某人。
这肉眼可见的在意让昭王嘉绶很是哭笑不得,又不想老实回答问题,只好笑着唤了一声:“四哥!”几分无奈,几分哄慰。
许是荣王嘉钰受不得七弟顶着张酷似先帝的脸这样唤自己,又或者是从这状如不经意的寥寥数语间迅速领会了:这叔侄三人里,少说有两个都是站在宋葭那边的。倘若他执意要违拗皇帝陛下的圣意,与宋葭为难,昭王嘉绶必不会向着他。
罢了罢了,只当他们都是瞎的。
荣王殿下默默翻了个白眼,含恨重新端起茶杯,示意揭过不提。
昭王嘉绶见状,便点点头,对宋葭笑道:
“小女昨日清晨在她的房中离奇失踪。半日后,一封索要赎金的手书被人用箭射进王府院内。如今王府仪卫和锦衣卫的人,俱已在京中四处搜寻,暂且还没有消息回报。你有什么需要查看的,可以在王府中随意走动。”
也算是随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明棠原本还面有忐忑,听了这话眼中立刻现出欢喜,就像个得了长辈赏糖吃的孩子,身心都放松下来,在座椅里扭了扭,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接过萧明月递给他的茶。
宋葭心情复杂极了,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想来想去,还是说吧。
“既然如此,我得先看看郡主的闺房。”
明棠才刚欢喜了一会会儿,正喝茶,听见这么一句,直接呛住了,捂着嘴一阵狂咳嗽,难以置信地扭头瞪着宋葭,差点把茶杯给砸了。
倒是荣王殿下,终于冷笑变大笑,幸灾乐祸得毫不掩饰。 “看见了吧。这宋寒山,就这么个上梁揭瓦的主儿,给他点颜色立刻开染坊。你们都惯着他罢。我且等着看,到底是哪尊大佛才能降了这个猴儿。”
—TBC—